“可是,”卡路迪亞終於忍不住發問了,“假如幾種世界的時間體系都不一樣,是什麼讓我們被聯系在了一起?一群能反複出現的人,與另一群一輩子只活一次的家夥,他們經歷的時間是不一樣的——”
“你說得沒錯,有東西聯系起了我們,我把它視為時間的疊加形態。人們能認識到時間的流逝,但那不過是我們感知力定下的座標,神識與法識下的時間是一種盤枝交錯的實在,它超越了我們的日常經驗,你可以認為它創造出了某類虛擬空間,遺憾的是,我們就身在其中。”
這大概是無可奈何的事,你在世上茫然活著,對自己的處境毫不知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與最親密的人分置在不同時空。科林斯國王的寓言成了真,無止境的清零能把所有真摯的情感變成一個笑話。
最後阿釋密達轉向早已聽得呆滯的眾人。“那麼,你們所在的又是哪一個世界?”
在座的人已經沒了著落,馬尼戈特突然笑起來:“我說,你就不能為大家都算一算,神通廣大的準法官先生?”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即便是卡伊洛斯體系的人也無法窺探世界的交疊點。靠著不計其數的試驗,我才確定了其他幾重世界的存在,就這樣,在我的時間裡也靜靜輪回了數百年。”
我站了起來。“為什麼保持沉默,我是說,既然你已經發現了當中的奧秘,為什麼不公開你的發現?你不是法官,應該不需要背負法官的準則,我認為你更像是一個無畏的求知者……”
“我尋求的是至高的知,而它內在於天地間的一切變化。無論事物怎樣發展,在我看來都是一種自然狀態,我會去認識它,但不一定非要改變它。如今的世界也是一種被認識的物件,對我而言它是理所當然的事實。”
阿釋密達的回答令我很無措,想了想還是決定尊重他的選擇。這時我想到笛捷爾與巴連達因之間的分歧,那很可能是因為他們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才産生的。
“我們需要證據,你知道的,不然沒法說服公眾。”
“我說過,生活在常世界的人感受不到時間上的沖突,它超越了一般邏輯,僅靠柯羅洛斯聯結是不能體會的。你們要明白的是世界間的分離正在加劇,從前能透過知覺修正讓它們相容,不代表以後也會這樣。一旦邁入神識時代就不能逆轉,神識庫是立給諸王時代的碑,上面刻著作為墓誌銘的紀年。”
阿釋密達的結論或許不足以讓其他人信服,但我可以幫他們察覺世界扭結間的悖論。
“不,能感受到。艾亞撕開了防護壁,我帶你們去埃拉克裡翁山,去……”
我忽然怔住了。雖然魔山核心因為支撐泵體出了故障,卻不太可能因此危及到卡伊洛斯層面的聯結。他們依然進不了核心,我只能寄希望於一個人。
***
米諾斯還躺在床上,他幾乎沒辦法幹別的事。周圍沒有別的人,我走過去,直接告訴他我已經從阿釋密達那裡探清了他的底細。
“法官本身並不能觀察到自己處於怎樣的世界,即便你後來動用許可權推測出它們的執行規則,你也很難向所有人公開這一發現——要證明它幾乎是不可能的,柯羅洛斯與認識的不完備性相伴相生,讓普通人去理解卡伊洛斯,就像提著頭發把自己拉離地面。你和阿釋密達,或許還有希緒弗斯,我不瞭解你們用了什麼樣的手法確認各種時間體系,可我不會白白得知真相。我希望自己能幫到你們。”
米諾斯睜開眼睛,我感到他沒有在看我。
“你故意讓我接觸到卡伊洛斯聯結,我想這嚴重僭越了你作為法官的許可權。你會為此承擔後果,這才是拉達沖你發火的原因。”我語氣在顫抖,“到底是什麼促使你這樣做,我不認為僅僅出於你向公眾普及法識概念的意願,或者說你並沒有試著去改變現狀——在我之前還有許多被你逮捕的無罪之人,但世界依然按它既往的樣子運轉。”
他示意我扶他起來,我以為他終於要對我坦言。“不用勉強自己,你還在生病,我可以多勻些時間聽你慢慢說。”
“你到底在誤會什麼。”他說道,“擅作主張,違反法令——我從來沒把這當一回事。應該說,我的注意力至始至終都沒放在你身上過,包括把你帶到魔山,在我看來都是不值得在乎的小風小浪。先生,你把我當做為世界傳播福音的使者,幻想著我為你而惹上麻煩,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我的表情僵住了。
“我從不為自己做過的事後悔,想利用這個扳倒我,我恐怕你的計劃要落空了。”米諾斯揣起手靠在枕頭上,譏諷十足地笑著。
“是我自作多情,米諾斯。”我心中彌漫著深深的失望,先前對他積攢的那一點好感也煙消雲散。
“自作多情是什麼樣的體驗,是否讓你覺得很不好受?”他饒有興味地品咂我的挫敗,“我說,你該不會是對我有了那種……不為人道的感情?”
我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這句話使我受到極大的冒犯,我盯著他,咬牙切齒:“給我閉嘴,你這個王八蛋。”
或許是出於過度的憤怒與恥辱,我顧不得他還是個病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他沒做掙紮,只是咳嗽幾聲,就這樣被我拽到地板上。接下來我沒有猶豫,我手上出現了紫藍色光點,它們勾住米諾斯耳根後的位置往外輕輕一帶,一小塊意識體就被我握在了手裡。
拜奧雷特用宏建築重建了我的聯結,她這樣的資訊駭客對意識盜取有著渾然天成的適應性,所以我從集會上拿走了少量資訊粒,這足夠讓我讀出米諾斯在某段時間內的心理活動。
我頭也不回,一直走到樓上一個隱蔽的角落才停下,然後我抽出意識體,試影象拜奧雷特那樣把它轉化成具象。但眼前並沒有出現畫面,我的耳邊有人在說話,那是一段獨白。
——“昨天,我見到了雅柏菲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