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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夜

這情形實在太過詭異,在場所有人都來不及做出反應。不過我突然想到,我是唯一見證了希緒弗斯死亡過程的人,也正是在那個時候,他的意象對映到我腦子裡,作為潛意識被儲存了下來。

宏建築沒有如我所願,但它給了大家一個希緒弗斯。“我是希緒弗斯,”他說道,“雅典前任大法官。”

靜穆了許久的人群這時爆發出嘈雜的聲浪,雅典人更是群情激昂,他們圍成一個圓,一步步縮小著與我的距離,爭相一睹“複活”了的希緒弗斯法官。

“他不是真實的人,”我連忙作出申明,“只是經過了資訊處理,以生前形態展現給你們的影像。”

“理論上說他不是。”拜奧雷特踩著一束資訊粒走了下來,“但這個投影體是嚴格根據你所看到的情景再現的,蘊含了當時的原始資訊,因此也保留了希緒弗斯法官的部分記憶。”

人們被澆滅的希望又燃燒起來。“德弗特洛斯去了哪裡?”“他殺害您是出於嫉妒嗎?兇器到底是不是玫瑰的刺?”“法官大人,我們想替您討回公道,所以請一定告訴我們兇手的訊息……”

“希緒弗斯”不得不退到我身後,他到底不是本尊,沒法應付熱情高漲的人群。

“很抱歉,各位,我暫時回答不了那麼多問題。如你們所知,我只是這個人——”他指了指我,“腦海裡的印象。我原本計劃著獨自死去,被其他人看到實屬意想不到的情況。”

包括卡路迪亞在內的幾個人也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沒有人殺害我。我特意為那次集會挑了魯格尼斯玫瑰的活動,這樣我就能順理成章地把新鮮的玫瑰們帶上船,而其中一支事先淬好了毒。我想用這種方式告別這個世界。”

“我們不相信。”底下的人叫喊起來,“是不是那個人,是他——本該作為第一嫌犯的人,他捏造了您的形象,企圖騙過我們,掩飾罪行……”

我自然不甘示弱,立即回應說自己的嫌疑早已洗清。“希緒弗斯”止住了爭吵的雙方。

“聽著,我是一名法官。但在拿到這個職位之前,我從沒意識到成為法官意味著什麼。”

“我們需要真相,法官大人。”人們寸步不讓。

“真相,”他仰起頭,“說實在的,我並不比你們多瞭解多少。就像我們以往知道的那樣,神識庫分出許多子系統,每個神識系統都需要一位調控人;當然了,這些人統一以‘法官’作為職位,大權在手,負責一切維護工作。——但同時也有代價,我要知道這個代價究竟是不是真的,所以我選擇了殺死我自己。”

他的話越發匪夷所思,我感到深深的困惑,而他接下來的話直接指向了我:“法官有權剝奪嫌犯的聯結,正如你感受到的那樣,你得不到食物,無處安家,失魂落魄,沒法過正常的生活,對此你無能為力。你會以為法官如同一個泵體,咔的一下,一個人的聯結就被斬斷了,失去與世界的聯系,成為飄浮無依的孤立域。”

我微微頷首,等待他印證我的想法。“可事實並非如此。”他話鋒一轉,“所謂的切斷聯結,並不像是一把刀揮舞幾下,斬去亂麻。法官不是要去‘切除’什麼,它的實質是法官用自己的聯結覆蓋了你的,在這個範圍內你的資訊流不再奏效。”

這是一個驚人的結論,也和我先前的推斷不謀而合。沒等到我為此得意,“希緒弗斯”繼續說了下去,這一次他將顛覆我們的認識。

“——也就是說,法官所用的聯結與普通人的聯結位於兩個體系。照管日常世界的神識庫又叫柯羅洛斯,名字來自希臘神話中的時間之神,既是混沌與秩序,也包含起始與終結,超越了一切現象。我很喜歡這個比喻,我們的系統無所不包,它的確可以稱得上是一種神識。”

“可它為什麼囊括不了法官?”有人這樣問道。

“那就要回到‘法官’本身的所指上來了。對每一件事物我們都會有不同的看法——做出判定的主體不同,它源於我們各異的經歷與處境;而我們活在一個靠合作運轉的世界,當判定主體出現分歧時,總要有個標準,使得價值判定妥協成為事實判定。如果有一種衡量實體,能夠基於價值觀強行作出事實判定,那麼它就是法律體系。同樣的,我們也需要一個與之類似的體系維護世界的整體性,這便是法官背後的形式邏輯,用於凝聚那些價值分裂的東西,以求維持社會統一的基礎。因為它這樣的特性,白禮法官給它起名為法識體系。”

他環視人群,念出了一個名詞——“卡伊洛斯法識。”

希緒弗斯的記憶體引出了與神識相對應的法識。在神話中,這個名字代表著柯羅諾斯的弟弟,也是另一層概念上的時間之神。“我第一次聽到它是在阿斯普洛斯那裡。卡伊洛斯,它屬於一種超越經驗的永劫輪回,只要有人與它達成協議成為法官,他就被歸入了柯羅洛斯以外的體系。因為要隨時做出維護服務,法官得以永生不死,但又不能違背生命規律,於是被賦予了永遠迴圈的人生,帶著意識不斷地出生、成長、死亡。一旦成為法官,我們將被釘死在永恆之上,在自我重複中永遠無法離開。卡伊洛斯給了法官窺探神識世界的許可權,卻又把我們當做這個世界傀儡,法官們組成了真正的玩偶之家。”

米諾斯說過,法官永遠不死,原來它的背後還有這層含義。不論是眼前的希緒弗斯,還是素未謀面的白禮與賽奇,我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一絲濃烈的情緒,這些法官正在進行一項翻盤世界的計劃,前景絕望而悲壯。

笛捷爾一直在沉思,這時他發話道:“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體系?為什麼在柯羅洛斯神識之下還會再出現卡伊洛斯法識?以前的法官們又為什麼選擇了隱瞞此事,到底是人為的設計,還是神識庫自發的行為?”

“希緒弗斯”閉上了眼睛,看起來他很疲憊:“我不知道……我不能確定。這是我第一次接任法官,有許多事我來不及經歷。正因為如此,我以死亡為賭注,希望探及我們世界的片鱗只爪。如果法識體系的說法成立,那麼我現在應該來到了另一重時空,在那裡繼續做法官,一切如常,而我此世的記憶還在。”

這個人不是希緒弗斯,只是承載了他一段意志的虛擬個體,他的回答僅能為我們提供少量實情,無法代表本人的態度,我們甚至不知道真正的希緒弗斯已經走到了哪一步。

線索到這裡似乎又要中斷了。我不是沒有別的想法,要是這個裝置能夠再現記憶,顯然選擇直接投影米諾斯效率最高,不過拜奧雷特的話打消了我的念頭。

“那得他自己願意配合。如果當事人已經決定隱瞞一些事,那麼只靠宏建築是問不出根底的。”

於是我只得向大法官提問:“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不對的?”

他張了張口,我們卻聽不到一點聲音。“希緒弗斯”的影像正在逐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