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目光熠熠的男人掀開另一側的門簾走了進來，他戴著一頂風帽，甩開雙腿大步走向程知勿，伸出戴著白色棉手套的右手，“程先生，歡迎乘坐本次航班，能為妖理會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幫助是我們全體機組人員及本機的榮幸，請坐吧。”在他說話的時候，嵌在艙壁內的照明燈微微黯淡了一下，又緩緩亮了起來。

看著眼前向自己走來的藍色色塊，程知勿沒有感到太多的驚訝，這裡有妖怪挺正常的，而且從對方的話來看，這趟航班的乘務都是自己人，不對，自己妖。

“您好，突然讓你們深夜加班，不好意思。”程知勿與對方握了握手，隨後扶著椅子坐了下來。

“沒關係，妖理會那邊會付我們工資的。”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三倍工資。”

難怪，難怪服務態度這麼好。

“不過，你們跑這一趟的成本應該遠遠不是那點工資能補得上的吧？”程知勿在心裡算了一下，這樣的小型客機每小時大約消耗二至三噸的航空燃油，這一趟單線就會消耗掉大約六噸的燃油，這可不是八塊錢兩斤的普通工業煤油，航空燃油的單價大約在兩千五到四千每噸之間浮動，算下來這一趟單線的成本少說也上萬了，更別提還有保養維護和返程的消耗。

“不是那點工資，是三倍，三倍工資。”對方又咧出了那排潔白的牙強調了一遍，看得出來他很滿意加這趟班，而對於程知勿的疑問，他笑著輕輕拍了拍艙壁，只見艙室內的燈光又如呼吸一般快速明滅了一次，“我們沒有什麼成本，她也拿工資，按加班的三倍算。”

“它？”程知勿聽見了拍艙壁的聲音，飛機還拿工資？等等，楊研說的“她”指的不會就是……

“這架飛機也是妖怪？！”

彷彿是聽到了他的話，艙室內的燈光再次緩緩明滅，以示回應。程知勿驚訝萬分地摩挲著金屬艙壁，誰能想到自己現在正坐在一隻大型的妖怪體內？

“是的，她的種屬名是呼吸龍，如您所見……”他攤手雙手，微微仰起頭，艙室內的燈光在他的動作下漸漸黯淡，柔和的夜色隨之湧了進來。在舷窗外，停機坪上的大型探照燈向每一架飛機都打去光柱，地勤工作人員隔著遠遠的距離彼此間用簡潔的肢體語言溝通，更遠處，一輛即將進入飛行軌道的客機正在加速，轟鳴的引擎聲在空氣中跳躍，程知勿的呼吸不由得隨之平緩了下來，他很享受這種感覺，就像是寧靜又溫暖的被窩，充滿了安全感。

過了幾秒，燈光重新亮起——顯然，剛才這條呼吸龍做了一次深呼吸。

“感覺怎麼樣？”

程知勿睜開了雙眼，這個動作對他來說意義不大，但能表明他有在聽。他想了想，說：“很不錯，剛剛的感覺是呼吸龍能力的影響？”程知勿認為單純的改變燈光不應該引起他這麼深的感觸。

“是的。”對面的男人笑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好了，我得回駕駛室了，這個大傢伙有點路痴，一會兒在天上的時候我必須一直給她導航，不然誰也說不好會飛哪兒去。有事的話可以按一下椅子旁邊的按鈕，噢對了，我姓崔，本機機長，叫我小崔就行。”

晚上九點正，雙流機場中，一輛特殊加急客機從停機坪緩緩駛入了加速跑道，按照航空規定，它在跑道起點停駐了接近三十秒的時間來做起飛前最後的一次各指標校驗。完成校驗後，它搭載的電臺向地勤部門傳送了起飛訊號，這個訊號是不需要等待回覆的，只需要準確送達即可。

輕微的隆隆聲從客艙中下部的兩側響起，龐大的身影在加速跑道上滑過，飛機在極短的時間內加速到了每小時三百公里。下一秒，機頭抬起，前起落架摺疊，明顯的超重感攀附上了機艙內的每一個人，後起落架也緊接著收了回去。

無言的鋼鐵巨獸向著同樣沉默的廣闊夜空飛去。

對於呼吸龍來說，不管是引擎還是起落架都只是一個偽裝，真正的起升動力和加速動力都源於他們自己。

程知勿坐在固定與艙室地面的椅子上，盲杖被他放在了旁邊的儲物盒內，用綁帶固定在一處檯面上，以免在飛行過程中掉落。

“呼吸龍……”他無神的雙眼轉向舷窗的方向，此時艙室內的燈光已被總控室調節到了最黯淡的程度，一切浸潤在了茫茫夜色中，程知勿突然好奇這樣的妖怪到底是怎麼誕生的，如果說什麼貓妖狗妖還能理解的話，那呼吸龍又是怎麼一回事？真的有這樣品種的龍類嗎？它們又為什麼會演化成為現在這能夠作為航空客機存在的模樣？

當然，程知勿知道這“飛機”上的大部分外殼和物件都是人為做的偽裝，真正的呼吸龍起碼還是有個生物的外形的。

小多被程知勿解開了牽引繩，從未上過天的它在擺脫了最初的恐懼後現在開始興奮地到處嗅來嗅去，小多畢竟是有著靈智的妖怪，很快它就發現了在這裡不太能站穩，尤其是有氣流顛簸的時候。於是它回到了程知勿的身邊，縱身一躍跳上了椅子，舒舒服服地趴了下來，程知勿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小多便哼哼唧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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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多這樣的妖怪雖然和楊研、和妖理會的成員有著巨大的差距，它只是具備了妖怪的特徵而已，但即便是這樣的妖怪，它們也有著自己的生存智慧。小多的生存智慧就是成為一隻敬業的導盲犬，一輩子都能在人類家裡不愁吃喝，不管是妖理會還是獵妖人，都離它遠遠的。小多縱然如此，那呼吸龍也是這樣嗎？她也是為了生存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尊敬的旅客，我們的飛機已經達到巡航高度，客艙服務開始執行，廁所已可以使用，請各位旅客……”即使這趟航程只有程知勿和胡偉這兩名旅客，航空播報也按時響了起來。

與此同時，艙室中的燈光開始緩緩變亮，直至能夠完全照明又不至於晃眼的程度才停下，恍惚間，程知勿產生了一種幻聽：那是一個綿長悠遠的呼吸，高空寒冷的空氣從氣孔被大口大口地吸入，又轉化為二氧化碳排放出來。不同速的氣流互相擠壓，產生了低沉的呼鳴，程知勿曾經隨養父養母去過一趟西藏，他在草原上時聽到牧民發出過這樣的呼鳴聲，但又和現在的聲音有所不同，把草原換成夜幕下的山巔就像了。

程知勿聽說，當一個人處在萬米高空無依無靠時，會感覺到自己脫離了人類群體，地面上的點點燈火看上去觸手可及，實際上卻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

當人類不再屬於大地，那人類還是人類嗎？

程知勿長長嘆了一聲，和那悠遠綿長的呼吸聲融在了一起，“高處不勝寒，蘇老鄉誠不欺我啊。”

就在他沉在自己的思緒中時，舷窗外突然閃過了一道黑影，程知勿慵懶的情緒頓時被打破，在他的視野中，那不是黑影，而是一抹藍色的影象，拖著長長的尾跡，像是書法上的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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