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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夢(一)

蕭旻一聽,衣服裹得更緊了,他皺著眉頭扭扭捏捏地往後退:“別!”

“我就看看,”蕭元英拿手指戳了一下蕭旻的額頭,“又不拿你怎麼樣。”

蕭旻一瞧,感覺他爹確實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於是把披風咻地一下開啟,又咻地一下裹上,像個警惕的蚌殼。

“三處刀傷,”蕭元英沒看太清,但是白花花的身子上有幾處血紅他倒記得清楚,“化膿,還起疹子了。傷那麼重你還在半路晃悠,等什麼呢?”

蕭旻囁嚅道:“我怕你……”

“你還怕過你老爹?你要怕我,都不會揹著麟行自己跑出大營!長能耐了,平時擱家裡胡鬧放兩把火,還真以為自己是周公瑾了?別太自不量力蕭老四,沒了我你屁也不是。”蕭元英嘴上罵的不狠,就是戳心窩子,可他卻嫻熟地扯過兒子,用隨馬攜帶的紗布烈酒給他處理傷口。

傷口腐爛了,要先把腐肉刮下去,蕭元英拿著匕首有些猶豫。誰知蕭旻僅是低頭瞥了一眼,風輕雲淡地說道:“忍得住。”

蕭元英拿著刀背,刃已經抵上傷口的位置,只要往下一推。潰爛的肉就帶了下來。相同的處理方法他給士兵給自己做過無數次,可不知怎麼換做蕭旻,蕭元英就是下不去手。

蕭旻是他打小養起來的,從抱在懷裡那麼小一隻,到現在比自己還要高還要壯,蕭元英在他身上耗的精血比其他幾個少爺小姐加起來都多,讓這位殺伐果決縱橫萬裡的大將軍,生出了比綢緞還軟的慈父之情。他還是不動手了,生得蕭旻能忍住,自己倒先忍不住替他疼了。

“還讓郎中給你處理吧,”蕭元英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兒子披上,把蕭旻身上那件還給了衛緘,“早點回,你二哥他們都在城門口等著了。”

蕭旻低頭捂著自己側肋的紗布,發覺這回是真不用捱打了。

蕭元英拽上馬轡頭往來時的路走,等他走了沒幾步,聽見身後的少年在呼喚他。

“爹!”

蕭元英驀然回首,偉岸的背有些彎曲了,他迎著光望向不遠處的小少年。發覺這孩子又長高了,站在那都有點男人樣。

“揹我,”蕭旻沒頭沒腦地說,甩甩胳膊示意自己好累,“走不動了。”

看走眼了……扭扭捏捏倒還沒長大呢。蕭元英瞧他那矯揉造作的模樣,笑罵道:“幾歲了?你老爹一把年紀了,背得動你麼?”

“背得動!”蕭旻笑得跟什麼似的,他顛顛地跑過去,然後沖蕭元英張開了雙臂,好像個被拔了腹毛的鶴從天而降,一下子跳上了蕭元英的後背。

蕭元英穩穩地接住了他。蕭旻成心把腳抬起來,雖然只要一落下就能觸到地面,勾住蕭元英的脖子,有些賤還有些無恥地問他爹:“我重嗎?”

當然重,他個頭都沒過蕭元英的肩膀了。

“不重,多重都背得動。”蕭元英笑道,定北王兩手架著小兒的後膝蓋,踩在齊膝蓋高的草原上一步一個腳印,“多老都背得動。”

蕭旻有些震驚,這是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老”這個字,他才意識到此時的蕭元英到了天命之年,爹不再年輕了。

但他還是會穩穩地接住蕭旻,他的臂膀還是會像接住那個從房簷上摔下來的小孩時一樣有力量,他是蕭旻永遠的依靠。

“爹,我這仗打得漂亮嗎?”

“當然了!我兒子哪有差的?”

蕭元英是好父親,他會發自內心、不吝贊美地誇贊孩子。

不過蕭旻還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他幼時荒誕無度,挨過不少打罵。他現在長大了,也想成為大哥那樣令蕭元英驕傲的孩子,也想做爹爹的榮耀。他真的不願意再看見,別人贊美歌頌蕭元英之後,提及自己時露出的鄙夷與惋惜之色。

蕭旻希望爹永遠春秋鼎盛,永遠光芒萬丈,像天鷺山巔不枯的松柏,像永不墜落的太陽。

蕭旻貪戀父親寬厚的背,他昂頭往天上的蒼鷹,道:“爹,我這就拜別師父,回家跟你一起打仗。”

“蕭家不缺烈士了,”蕭元英將他往上提了提,“等我給你尋個先生好好讀書,四兒以後……做個文人。”

蕭旻提起四書五經就頭大:“可我讀不進去聖賢書。”

“又沒光讓你讀那個?”蕭元英說,“我不逼你科舉,咱自然是喜歡什麼便讀什麼。你若想雲遊,朝麗、東瀛,你愛去哪去哪。就算是西洋,我也能找容家的大海船給你送出去。總之啊,為了守這北疆,咱家死了太多人,爹不想你再栽進去。”

就這一次,他可不捨得蕭旻再上戰場了。他必須掙開李氏束縛在蕭氏脖頸上的鎖鏈,將他應有的自由還給蕭旻。

蕭旻緊緊抱著他偉岸的父親,瞧著地上兩個人的影子,心情如同夏初的北疆一般草長鶯飛。

浪子回頭,幸好他虧欠已久的父親還在原地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