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蕭旻含著金湯匙降生,一身榮耀、一身疼愛、一身期望地長大,卻一身白衣染血、淚流滿面、華發早生地走向悲涼暗淡的終點。
他看不見一丁點希望,抓不到一丁點光芒,求不得一丁點救贖。
盡管如此,命運還說,這是他的福報。
他墜落在谷底,跪在能鋪滿正片天鷺雪原的碎玻璃之上,悲傷彙聚成了愚公都移不走的大山,回憶帶著刀片將他吞沒,蕭旻渾身顫抖著,眼淚奔湧著。
他聽見惡魔的聲音:“這世間就是如此善惡顛倒。既然你心中有恨,與其乞求有神來渡,那不如自己去懲戒令你痛苦的惡人。獻給我吧,讓我替你殺盡負心人!”
蕭旻動搖了。
他要殺了所有辜負他的人,殺那顛倒黑白的狗皇帝,殺那指鹿為馬的奸臣走狗,還父兄家人一個清白。
弘治末年,一把大火燒著了乾清宮。烈焰之中,弘治的笑得好似猖狂的惡鬼。
蕭旻提著刀,步步逼近被綁在皇位上不停掙紮的弘治。他穿著大紅蟒袍,從遠處看真像他的父親。
“陛下你瞧,這是我爹給我鑄的刀,”蕭旻拔刀出鞘,寒光閃過弘治帝的眼睛,“爹給他取名叫‘崑山玉’,他希望我做個君子。但是陛下啊,你欺人太甚,害死了我們一家人,我這輩子都成不了君子了。”
弘治眯著眼瞪著蕭旻,譏誚道:“朕還真沒看出來,天天伺候朕的下賤奴才竟是他蕭伯卿最疼的老兒子!還君子……你爹知不知道你有多下賤,啊?!”
蕭旻不為所動:“為我爹報仇,別說是當奴才,就算是當狗當畜生,只要能殺了你,我都心甘情願。”
弘治帝竭力掙紮,不惜啃咬綁住他手腳的繩索,沖蕭旻罵道:“蕭伯卿死,那是他咎由自取!為臣者,功高震主即為死罪!倘若他一直逆來順受,在朕手下乖乖聽話,不去弄什麼四州軍改制,朕又怎麼會要他的命!他蕭伯卿要所命盡管來索啊,朕何時怕過!可你爹也是個懦夫,他沒有一次來報複過,因為他就是個輸了的逆賊,他不敢!”
蕭旻嗤的一聲:“我爹從未謀反,是你為君不仁魚肉百姓,我爹所作所為均是為了江山社稷。他天天給你個瘋瘋癲癲的死道士擦屁股,還要被你嫉恨,我爹這輩子憋屈啊!”
“蕭元英先斬後奏,逆賊當誅!”弘治帝目眥盡裂,又抬高了嗓音,幾乎要把喉嚨喊破,“逆賊當誅!你為逆賊報仇,你也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賊!”
蕭旻一個踉蹌沖到弘治帝面前,躬下身右手扼住他後頸,雙眸猩紅發狠道:“我是為我爹、生我養我的爹爹報仇!縱你將我爹描繪得極其不堪,在我眼裡,他永遠都是愛我護我疼我的爹爹!我的天塌了,命都沒了,定北王犯了什麼‘錯’……那是我該關心的問題嗎!就算他舉兵謀反,犯了多少逆天之大罪,我照樣會如今日一般與你作對,至死方休!”
弘治掙脫了束縛,拔下一直藏在腰帶後的軟劍,直愣愣地殺向蕭旻!
蕭旻下意識抬起左手格擋,不料弘治力氣太沖,直接撞碎他左腕的舊傷,甚至能聽見“咔嚓”的聲音!
徹骨的痛,霎時流遍全身。可弘治就逼在眼前,他只能用右手握住幾乎斷掉的左腕。
蕭旻鬥過殺過那麼多人,其中不乏江湖上有名的俠客,他從未遇到過能比弘治更具沖擊力、更難對付的敵手。
弘治太可怕了,隔著衣服都能看清他胳膊上緊繃的血管,肌肉膨脹得好似下一刻就要炸裂。乾清宮的大火更釋放了他胸中壓抑的猛獸,萬千怒火全都彙聚在軟劍,猶如泰山般向下壓遍體鱗傷的崑山玉。
蕭旻咬緊了牙關。左手收力,劍與刀順勢向他的肩膀倒,他用力在劍刺進自己肩頭的瞬間,將刀刃調轉,用自己的肩胛骨頂著刀,橫住了弘治的劍!
蕭旻骨頭生疼,腰盡力向後彎。
此刻弘治佔據了上風:“你殺了我多少個兒子,老天就讓你喪父喪母!報應不爽啊,我要你給我兒陪葬!全都陪葬!”
蕭旻瞪著弘治的臉目眥盡裂,卻聚力於右腳,提腿踢弘治的胸腔,直接將他踹開!
弘治啐出一口血,捂著生疼的胸口狠狠剜了蕭旻一眼。
蕭旻用手背揩去嘴角的血痕,嘟囔著罵:“毒鬼……怎麼還有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