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從文會心一笑,把刀還給了沈鶴亭,低頭整理好自己的披風,道:“伯卿對你寄予厚望。”
沈鶴亭有些失意:“可我卻成了奸佞走狗。”
花從文卻搖頭:“何必妄自菲薄?你做成了伯卿做不到的事。”
“為何放過我?”花臻最終也沒有彈劾他,沈鶴亭自然知道原因,“至勤不可能因為怕我而放棄彈劾,而是因為你攔住了他。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做。太後把我的把柄給了至勤,他若在朝上彈劾我,我必然鋃鐺入獄,這可是報複我的好時機。”
“可我不想報複你。”花從文朝他笑,“鶴亭……鶴亭,這是你的字?”
沈鶴亭不耐煩道:“不要岔開話題。這幾年我對你步步緊逼,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扳倒我的機會,為什麼放棄?總不能是因為太後,你對她又沒有愛。”
花從文說:“我若說是因為伯卿,你信嗎?”
霎時有一股風迎面而來,讓沈鶴亭的右眼角滲出一顆眼淚。他猜到花從文這麼做是因為他爹,但聽到花從文的親口回答,他還是忍不住難過。
“王府起火那日,我看見你站在弘治身後,”沈鶴亭睨著花從文的眼睛,“你也是害死我爹的人。”
“我沒能規勸他,還是讓他走上歧途,”花從文雙手掩面,揉了揉發脹的眼睛,“我確實害了他。”
“歧途?”沈鶴亭反問花從文,“北四州十萬百姓的性命都在我爹肩上擔著,他因為日益強大的韃剌整宿整宿睡不著時,鄞都的皇帝還惦記煉丹修仙。當時各州軍隊如一盤散沙,我爹要改制的奏本往鄞都送了多少封?鄞都非但不改,還剋扣軍餉。把他逼得沒辦法只能先斬後奏,這時候你們又說他意欲謀反。首輔大人,我請問呢,何為歧途?”
花從文就知道沈鶴亭終有一天會這樣質問他:“弘治收到線報,說蕭元英私自募兵、鍛造大量火器,計劃揮師南下進攻鄞都。”
“無稽之談,”沈鶴亭當即就說,“我爹從未想過動兵打皇帝。”
“即便真的是假的,弘治希望它是真的,那就是真的。”花從文裹緊了披風,寂寥的寒風掠過他連簪子都挽不動的碎發,這一年花從文一下子老了二十歲,他嘆息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弘治就是要置蕭元英於死地,他是否真的謀反重要嗎?”
沈鶴亭怒道:“我爹明明沒有!為何要擔這樣的罵名!”
“功高震主,”花從文雙手揣進袖中,“你當了這麼多年掌印太監,怎麼會不明白呢?”
“我不相信只是因為功高震主,”沈鶴亭跟花從文攤牌,“弘治駕崩以後,我仍然感覺自己在被誰推著走。我想做的事一件件地做成了,我恨的人一個個都死了,我總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我原本只想為我爹平反,如今卻走上這位置……權力並非我所求。”
花從文感覺沈鶴亭說的話跟他爹一樣大義凜然:“其實說到底,你們還是為了自己。原本弘治已經讓步,公主可以遠嫁北疆,只要伯卿肯娶她為妻,他所做都可以既往不咎。但伯卿一口回絕,跟皇帝撕破了臉。如此,還能說他是為了北疆?”
倘若蕭元英一心為公而改制,那麼就該答應賜婚,與弘治一笑泯恩仇,來日仍是為國戍邊的忠臣。
但蕭元英沒有,而且他跟花從文說的那些話,言外之意就是要顛覆李家的統治。他為他子孫謀皇權。
花從文瞪著他的眼睛,要把沈鶴亭看穿了:“你無心權力,可又要為伯卿正名。你難道不清楚,只要皇帝姓李伯卿就沒有昭雪之日?你有傀儡也不行,除非掌權者與李氏兩條心。七姑娘與你青梅竹馬,算半個蕭家人;李懷璟有一半朝麗血統無緣儲位,還因為給伯卿說情而被他父皇所拋棄。你推他們往上走,不就是為了來日借他們之手為伯卿立碑立傳?”
花從文冷哼一聲:“‘他們’當然知道你所謀,所以才會把你推上風口。”
花從文與沈鶴亭都是極其敏銳的人,很久之前就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花、沈二人相互懷疑過對方就是“他們”,但現在發現,彼此都被“他們”所操控了。
沈鶴亭指使李頑縱火燒國子監,鬧出足夠大的動靜讓朝廷不得不調查李廿舊案。原以為一查到底必然能翻出來洩露考題的真兇,結果卡在了“大主子”的上線。
“容蚵是你推出來調停李廿案的棋子,他根本不是洩露考題的人。”沈鶴亭目光如炬,“你知道是‘他們’做的。”
花從文換了個位置釣魚,明知道他們的聲音會把所有獵物嚇跑,但他仍不死心。
“我當然知道。還有三州閉城案也是‘他們’做的,林世濯搜到的證據為何那麼完整?若非我一直否認,太後也相信我,我還能全頭全尾地出獄?怕不是現在就成了劊子手的刀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