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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壽宮內,花紜頹喪地坐著,斜睨跪在地上的岑靜。
岑靜眉頭緊鎖,眉心處擠出一道深深的溝壑,緩了好半天才敢開口:“娘娘想必……在喚微臣來之前,心裡就有答案了吧。”
花紜別開目光,她已經兩個月沒有來月信了。本來她也沒放在心上,畢竟自從她進宮,總是沒日沒夜地讀書、看奏章,月信早就亂了,有時一月兩次,有時半年一次。她也不想喝苦藥,幹脆就這麼拖著不治。
直到最近,她發現自己見什麼都惡心,吃什麼都沒胃口,這才隱隱懷疑自己是不是懷孕了。
讓別的太醫看也不放心,就託付岑靜,讓他晚上悄悄進仁壽宮給診脈。
花紜小聲問:“幾個月了?”
“兩個半月,”岑靜根本不敢抬頭。
花紜緩了片刻,又問:“它還好嗎?”
岑靜答:“胎兒很健康。”
花紜沉默半晌,氣氛十分凝重。
“留,還是不留?”岑靜這話說完就後悔了,連忙俯下身,“娘娘恕罪!”
窗外,細密的秋雨綿綿而下,好像一張無邊的網,困住一切生機。雨滴打在積水上,濺起一朵朵微小的水花, “滴答滴答” 的聲音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一下一下敲打著花紜的心房。
太後有孕,這訊息要是傳出去,她就真的得上斷頭臺了。
岑靜都不敢想這孩子是誰的,那日太後來春秋剎,他就猜到了太後與沈鶴亭的關系。他真恨自己,為什麼要答應太後來為她診脈。這訊息不知道倒還好,知道了,他腦袋什麼時候掉的都不清楚。
“娘娘……”岑靜在抖,“微臣……害怕。”
“這孩子不該留,”花紜小聲地說,“一旦東窗事發,就全完了。而且生下來,也沒名分,一輩子都得藏起來,過見不得人的日子。”
花紜說的是實話,岑靜實在不敢回答。
當一個女人成為太後的時候,她就不可能有孩子了。花紜最好是在顯懷之前把孩子送走,否則結果如何她根本不敢想象。
“娘娘,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岑靜已經有被崑山玉抵住後脖頸的感覺了,他閉上眼,抖如篩糠。
不知是因為什麼,在提起送走這孩子時,花紜心裡特別特別難過:“這是鶴亭的孩子,是蕭家最後的血脈了。”
花紜求救似的望向岑靜,她期盼岑靜能幫她想想辦法。
“娘娘,這孩子即便生下來,也沒法姓蕭。”岑靜微微抬起頭,“微臣知道這些話不該講,可是微臣不得不說——這是娘娘的孩子,您不能為了給別人延續血脈而冒險,您得問自己需不需要它留下。如果生下它麻煩會接踵而至,您該舍就得舍。”
花紜的雙肩劇烈顫抖,雙手無力地搭在腿上,手指微微蜷曲,偶爾下意識地抽動一下,似是想要抓住什麼,卻又什麼都抓不住。
“你讓我好好想想,”花紜望著岑靜,“我現在還沒辦法做決定。”
岑靜說:“微臣理解,您盡量別拖太久。”
“先退下吧,”花紜把頭扭向一邊,“讓我靜一靜。”
岑靜悄悄退出了仁壽宮。花紜閉上眼,任由眼淚肆意橫流。她的手覆在小腹上,其實什麼都摸不到,但她還是感覺有一個小生命握住了她的手,讓她掙脫不掉。
她一邊害怕,甚至都能想象到自己大著肚子,被群臣從後位上拉下來,剝了個幹淨拉上街受萬人指責的慘相。一邊又覺得幸福,因為這是她與她最愛、最親的人的孩子,會成為她第二個親人,陪伴她的餘生。
或許能藏一輩子,她僥幸地想。
出於母性,又出於對孤單的恐懼,她無比想留下這個孩子。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敢替這孩子去挨。
“咕咕……”信鴿停在窗邊。
花紜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趕緊跑過去摘下鴿子腿上的小竹筒。拆開一看,她的雙瞳驟然緊縮——
“禹王已死,娘娘所見,即為李懷玉易容假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