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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自李懷璟入靖州以後,短短幾日與韃剌大大小小的戰役打過沒數次。中原兵一茬茬地往後山埋,舊骨未銷新人又葬,沈鶴亭見多了死亡早已麻木,直到梁青山出了一趟城一去不返。

五千騎兵全軍覆沒,胡哈拿帳下第一大將馬赤木親手拎著梁青山的頭顱扔到靖州城門前,用蹩腳又刺痛的中原話對城樓上的沈鶴亭與李懷璟說——

“你們,廢物。”

這是沈鶴亭來靖州以來經歷的最慘烈的失敗。

比起梁祇突圍不知所蹤,引誘胡哈拿進靖州城都不若這次更讓沈鶴亭恐懼。靖州的長城梁青山被韃剌人提著頭顱,踢皮球一般踹到城門前。沈鶴亭垂眸望著梁青山還沒來得及閉上的雙眼,與其中的憤怒與空洞對視著,當即大腦一片空白。

那碗雞湯餛飩麵的香氣似乎還縈繞在他鼻尖,他還清晰地記著師父看破不說破的笑容,嘴上雖喊著“沈掌印”,可眼裡卻透著對小旻的疼愛。

沈鶴亭後悔。

這次師父出發前跟沈鶴亭說,經城內一戰,胡哈拿已然受到重創。這次反擊只要將他逐到天鷺江北岸,靖州、北疆、大瀚便都算守住了。梁青山信誓旦旦,而且在西北,秦王已經襲得韃剌要害,胡哈拿已然自顧不暇。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一定是最後一次進攻了。

沈鶴亭原本是不太敢信胡哈拿心甘情願退兵,他倆交過手,胡哈拿不是輕易言棄的人。可梁青山確定,他便選擇相信梁青山的判斷。

臨行前梁青山在府中偷偷摸了沈鶴亭的頭,他貪婪地享受這點不敢見光的師徒之誼,甚至準備了慶功酒,等師父得勝歸來一起喝個痛快。

等來的卻是全軍覆沒、梁青山被梟首的噩耗。

秦王確實佔領了韃剌在西北的要塞之地,胡哈拿也確實自顧不暇。他們把國與榮的難題拋給胡哈拿,所有人都篤定這位韃剌王君會為了子民與土地而放棄在靖州的勝利。

可他們根本就不瞭解胡哈拿。

他為了戰勝梁青山,可以放棄西北的土地。

胡哈拿重新集結大軍,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晌午,假裝撤退,引誘梁青山一直向北,最後掉進他們精心設計好的陷阱。

韃剌兵從東西北三個方向圍上來變成一個“口袋”,將梁青山與五千騎兵都“吞”了進去。趕牛一般將梁青山的部隊推向天鷺江,天塹在前追兵在後,謹慎一世的梁青山最終被馬赤木斬首,剩下的身體猶如垃圾般被扔回天鷺江,沖往不知名的地方。

胡哈拿撞開了護衛北疆四十年的梁氏鐵塔,西北的失地註定是能收回的,而他胡哈拿也必定能成為韃剌史上最偉大的王君。

一曲終了,沈鶴亭將琵琶放回了錦袋。

他凝視北方的草原,聽見了天鷺江的呼喚。

“沈掌印,你真的要去嗎?”

沈鶴亭轉過身,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李懷璟:“燕王想說什麼?”

李懷璟慢慢走到他身邊,不見外地用自己的手碰他的額頭,又試試自己的體溫,道:“可算不燒了。”

“請殿下回答咱家的問題,”沈鶴亭躲開他的手往後退,懷裡還抱著他那把琵琶。

李懷璟聲色如常,可在這種場合,怎麼聽怎麼涼薄:“逝者已矣,這結局是梁將軍自己選的。即便掌印再痛心、再惋惜,也不該單刀匹馬去闖蠻夷軍營。搭上你沈鶴亭的命,就為了給梁將軍報仇?根本就不值得。”

“殿下當真瞧得起奴才,”沈鶴亭嗤笑,“可惜這世間總有大義比奴才的命重要。”

李懷璟沉默了,他站在北風中,凜冽刮過烏黑而青春的頭發。

“沈鶴亭”自幼在鄞都長大,按理,不該與北疆諸事有任何關聯。但沈鶴亭願意為了給梁青山討債,不顧自身安危也要去刺殺馬赤木,李懷璟懷疑沈鶴亭與梁青山不止他見到的這點情誼。

但李懷璟沒有戳破沈鶴亭,他有他的私心。

沈鶴亭把琵琶遞給李懷璟:“這是我爹送給我的,替我收好。”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往北走。

李懷璟抱著琵琶,目送沈鶴亭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草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