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臻揩了把淚:“就在二叔出事的後一晚,鏡兒在自己房中懸梁自盡了。”
這簡直難以置信,在花紜心裡花鏡那種惜命、自私利己的人,怎麼捨得自盡:“自盡?大姐不是要跟喬家的兒子約定好了,等我進宮她們就遠走高飛嗎?爹也同意了,他們又不是私奔,何至於自盡呢?”
花臻點頭:“爹也不信鏡兒是自盡,她連封遺書都沒留下。就招來仵作驗屍,說鏡兒是中毒死的。”
“都已經是中毒而死的人,還能踩凳子去懸梁自盡?”花紜反應過來,“花鏡是被殺的。”
“爹也明白,昨日二叔身亡,今日自家女兒又遭謀殺,他怎麼不知道這都是一連串的警告?”花臻長嘆一聲,“父親再怎麼著都把這口氣嚥下,他不想太後、陛下因為他受到牽連,所以就壓下了鏡兒的死訊,用口棺材把鏡兒埋在了後院,連府門都不敢出。”
花紜心裡不好受,她沒想到花鏡也沒了。她雖然不喜歡花鏡,覺得她自私,連哭帶嚎地求花從文不想進宮,又威逼利誘讓自己去替她嫁給景熙。但她不希望花鏡死,就像當初看到姑母慘死、二叔暴屍街頭那般難受。
“既來之則安之,無論願意與否,七姑娘如今都是朝廷的太後了,也沒人能替七姑娘走這一遭,”花臻說的話不為花氏也不為自己,他心裡想的是比鄞都這一隅之地更重要的東西,“北疆的百姓還等著您送糧食送棉衣,戰士們苦戰等援兵。娘娘這時候說要去北疆,可不是與他們同甘共苦,而是落井下石,把人架在火上烤。”
雖然沒有退路,花紜一下子還不能接受這樣的命運:“我又不是聖人,在北邊生死難料的是我家人,他們過得痛苦我怎麼能在宮中安坐?你是不知道,前日在議事堂,他們說沒錢沒兵要撤退和談的時候,我有多麼絕望!若非有燕王北上求兵,恐怕現在他們就要逼我舍棄了靖州,讓我親自推我家人去死!”
花臻低頭默不作聲,他知道這對花紜來說很難。一邊是家人一邊是大局,花紜雖為太後但沒有隨心所欲的資格。
“沒有人生來就是聖人,但是七姑娘,你到了這般高的位置,你必須得做聖人,”花臻對她說,“去年的李廿案我就能看出來,你本心願意走到朝廷中央、懲惡揚善,亦有與洪水猛獸對抗的勇氣,現在只是被一籮筐的糟心事嚇壞了,而非真的想退縮。”
花紜抬眸望著花臻。
“如今的朝廷,淨是一群追名逐利,只為一人私慾茍活的禽獸,如此下去亂世必起。朝廷需要一個足夠清醒,足夠無私的舵手,而七姑娘你,已經坐上了這個位置。”
花紜現在還挺不明白花臻言中之意,茫然地望著他。
花臻聲音溫柔,但眼裡有一股力量:“如今朝局危機四伏,並非我一人可左右時局。而太後娘娘,你是宦黨與豪門貴族爭鬥最重要的籌碼,你的選擇之後承載著江山之重。”
“大哥,我……”迎著花臻灼熱的目光,花紜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花臻揉了揉她的額頭,道:“為兄知道,現在跟你說這些,你很難理解。但我相信,日後的某一天,當你看到餓殍遍野、山河破碎,你會自然地舍棄心中私慾,義無反顧走上那條成聖之路。回宮吧,娘娘,回到你應該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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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壽宮內,花紜坐在輿圖旁,仰望大瀚的山河。
她端坐在太師椅中,鳳冠上的點翠九尾鳳喙銜東珠,褐色金絲繡的太後服制被燭光映得顏色更加輝煌,加之花紜本就生得白淨,明暗之色一對比,更顯華貴雍容。
她原本生得清純之氣多於美豔,如此裝扮反而增添了一股高坐廟堂的疏離感。她只需坐在那,坐在萬裡山河之前,便猶如神龕中悲憫的神,用浸透愛意的眼神望著一草一木。
給母親掃完墓,花紜就一直在想花臻的話。
她捫心自問,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從被推上太後的位置、牽著李璞的手走出坤寧宮接受百官跪拜之時,她似乎就被一股強盛的慾望沖昏了頭腦。她被世事推著往前走,一步步從傀儡太後走向真正的執政之路。她拼命地追趕,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成長。半年的時間,她為先太傅昭雪,做成了許多她原本覺得根本不可能的事。
她享受被群臣肯定的感覺,她享受受人尊敬的感覺,她享受鑄成功績的感覺。
其實她想要的,從始至終都不是躲在誰的羽翼之下偏安一隅,她想要蒙冤者昭雪,人才得以受重用,天下人人都過上好日子,在浩瀚的史冊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花鏡死了,從另一方面來說,她就是“花太後”唯一的人選。
她是王朝的半個帝王,花紜必須將目光放出去,沖出鄞都的桎梏,望向更遠的天地。大瀚內憂外患,她必須做個好太後,才無愧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