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聲,院門被人踹開了。
花紜往那邊一看,只瞧黑乎乎的貓著一點人影,離裡歪斜地往人堆裡紮。
突然一雙手臂攬住衛緘的肩膀,濃重的酒氣在他耳邊飄:“爹同意我出府了,雨墨,你快跟我出去……”
“撲通!”
只見醉哄哄的沈鶴亭躺在地上,像個生氣的烏龜倒騰四肢,雪地裡還滾著他身上幹涸的血跡,滾燙的身軀紮到冰雪上,身底下濕乎乎的一大片。
花紜跟他仨親衛都看愣了。
“您看,屬下就說不能讓您知道,”衛緘搖著頭嘆氣,俯下身把沈鶴亭扶起來,對花紜解釋道,“主子一喝酒就顛三倒四地撒酒瘋,現在又拿自個兒當四公子了。”
“你放屁,”沈鶴亭白了他一眼,甩開衛緘的支撐,給他放狠話,“本公子就是蕭旻!一天到晚就你廢話多,不願意帶我去就趕緊滾,本公子找,找小紜喝酒去……啊不行不行,小紜太小了,喝不了酒……”
花紜瞧著沈鶴亭紅成熟螃蟹的臉蛋,髒兮兮得都扒拉不出來人樣,狼狽得真是少見。見著人沒事,懸了一夜的心安安穩穩地落下了。她給三個親衛做個“走吧”的手勢,衛緘瞥一眼擱雪地裡打滾的主子,道:“娘娘,那屬下先去燒水了。”
花紜點點頭,兩手伸到沈鶴亭腋下,把他攙起來,沈鶴亭喝得醉,都沒看清攙扶自己的是誰,就歪著頭想往花紜頸窩靠。可是他太高了,頭低得後脖頸疼。
花紜時不時地踮腳尖抬肩膀給沈鶴亭靠,離遠看像極了跛腳的老太太,一瘸一拐的。她盡力給沈鶴亭以依靠,兩個人相互偎依著,邁過濕滑的雪往家去。花紜望著沈鶴亭,腹誹四哥什麼時候長得這麼高,像棵參天的松柏;又是什麼時候長得那麼好看,像畫上雌雄難辨的飛天之仙。
大抵是以前總站在高處俯視沈鶴亭,現在他離自己那麼近,連呼吸都近在咫尺,他們終於能站在一起,花紜也可以大膽地注視他。
“別帶我回梁府,”沈鶴亭喃喃道,聲音委屈得彷彿被雨淋濕的小狗,“我太髒了……花七會嫌棄的。”
花紜聽言,將沈鶴亭懟到支撐房簷的木柱上,兩手託著他的腮幫子,詰問道:“我什麼時候嫌棄過你?”
沈鶴亭的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晶瑩的眼睛凝望著花紜,搖搖頭說:“本公子不認得姑娘,請你自重。”
花紜拍拍他的臉,晃悠沈鶴亭的頭把腦漿搖勻,指指自己鄭重其事地問:“你真不認識我?”
“你是……”沈鶴亭眯起他好看的眼睛,呵出的氣團蔓延成朦朧的白霧,帶著些春酒的香甜味,笑得好像偷偷鑽進寒冬的春風,“本公子不可得之人。”
“啊?”花紜後面的聲音,都被沈鶴亭揉進了懷裡。
“裝不下去了,”沈鶴亭揉揉花紜的後腦,用下巴蹭蹭她的額頭,彷彿在安慰傷心的貓兒,哭笑著說,“怎麼會認得,不記得呢?我就是忘了自己是誰、從哪裡來,都不忘了小紜的。”
“酒氣真夠重的,”花紜有些嫌棄地撇撇嘴,可在沈鶴亭抱住她的時候,她感覺他孤身犯險、自己提心吊膽的時候好像一場夢。相互依偎的溫暖最真實,也最虛幻,蠱得人心生貪戀不想醒來。
沈鶴亭沉默,聽彼此的呼吸。
他清醒時有疑惑,就灌醉自己,去聽心底的聲音。
花從文讓他心煩意亂,害己家破人亡的兇手是心愛之人的父親,縱然花從文為父不尊,花紜與他依舊連著骨血。沈鶴亭實在沒辦法清醒地面對花紜,只得喝得伶仃大醉,混沌了,也就知道自己想去哪了。
可惜他灌得越醉,對花紜的感情就越濃烈,更恨世事偏心,總捉弄他一個人。他是真的越想逃了,尋一處世外桃源,就他跟花紜兩個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要能逃離朝廷,逃離一切,便是吃糠喝稀他都甘之如飴。
他似乎已經承受不住這份重量,花紜一日姓花,就是蕭氏的宿敵。
可他又割捨不下。
花紜察覺到沈鶴亭的異樣,問道:“四哥,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年少不可得之物必成一生的枷鎖,我的青春好年華都困於蕭氏覆滅的那一秒,可我不想我的一輩子都被仇恨毀了,”沈鶴亭雙手搭在花紜肩頭,苦口婆心得好似在勸說另一個孜孜不倦籌謀複仇的自己放棄,他的眼睛滾燙著熾熱的愛意,壓抑地低吼著。
“現在我想及時止損,想逃,鄞都就是個地獄。花七,我們私奔吧,就現在、此刻,我們逃吧,往那去都行。我不想在宮裡了,我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