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四州其中靖州最靠北,再向北一百裡是天鷺江、兩百裡就是天鷺山,以山為界南邊是大瀚,北邊是韃剌。作為韃剌南下嚥喉的靖州,自西向東狹長分佈,猶如一道盾牌擋在其餘三州之前。
靖州就是大瀚的門。
拋開家世宿仇,萬裡河山與黎民百姓再上,沈鶴亭便是粉身碎骨也得死守靖州。
他身上流的,始終都是北疆蕭氏的忠誠血——並非是忠於哪一任皇帝,而是供養信任他們的蒼生百姓。
蕭氏祖上皆為忠烈,蕭旻幼時雖貪玩逆反、號稱蕭氏百年不遇的紈絝二世祖,但他始終沒忘記自己是蕭家人。即便他對大瀚王朝的忠心已經被家恨沖淡,可骨髓血液永遠記得肩上扛著為百姓守好北國門的責任。
紫甲衛逆風而行,沈鶴亭裹緊了披風。飛鴿一日前就已經啟程向靖州梁府,此時梁青山應該知道了沈鶴亭要來靖州做監軍的事實。
只見風雪中央,出現一段紫色的光點,好一會才等到沈鶴亭駕沉影與一百紫甲衛奔襲到此。
城門口,靖州將軍梁青山攜靖州守衛軍各級軍士親迎沈鶴亭入城。
他從很遠就注意到了梁青山。他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蔓延的皺紋都快把這叱吒北疆三十年的老將軍吞沒了,眼睛呈現出渾濁的藍色,脊樑佝僂得再也伸不直,卻依然盡力保持立正的姿勢,企望掌印能帶來鄞都的好訊息。
“師父。”
沈鶴亭低低地呼喚梁青山,師父在他心中永遠耳聰目明,一定能聽見這聲埋沒在風雪中的呼喊。不過才六年未見,沈鶴亭已經不是當年一身反骨的蕭旻,而師父也不是曾經那耍得起五尺刀的守疆將軍。
沈鶴亭提前下馬,頂風步行走到城門口。
梁青山跪下,連同他身後的靖州守衛軍的各級將士,紛紛單膝跪地給沈鶴亭行軍禮。
梁青山的右膝埋進了雪裡,冰水應該早就將他的老寒腿浸透了,。可他渾然不在乎,眨眼抖落睫毛與眉頭的冰晶,恭敬地給這鄞都來的閹人總管行軍禮。
“末將參見沈掌印。”
沈鶴亭鼻頭一酸。
那是梁青山,是教養他四年的師父,是啟明他少年迷茫的火把。今日他站在暴風雪裡等自己那麼久,竟認不出自己,還跪下行如此大禮。
他多想趕緊把師父扶起來,烘進暖轎暖暖手腳。但他不可以,司禮監掌印“沈鶴亭”的傲慢張狂馳名京中內外,若此時他叫梁青山平身,無異於給豪門貴族在靖州的耳目以把柄。他須得“表裡如一”,才是對自己對師父最好的保護。
沈鶴亭平靜地等梁青山做全禮儀,冷漠又惜字如金地說:“平身。”
梁青山的部下自然是有怨言的,老將軍是戍邊大將,除了鄞都的君主誰都沒資格配得上他的軍禮。一介閹人罷了還要來靖州作威作福,當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其中有一聲很尖銳很刺耳的話滾進了沈鶴亭的耳中:“姓沈的不就是太後男寵,在鄞都挾天子以令諸侯就罷了,現在還跑到靖州來當攪屎棍……”
梁青山聽見那些雜音,使勁咳嗽兩聲,微微嘈雜的隊伍瞬間安靜下來。
沈鶴亭趕在六部之前奔赴北疆,梁青山確定他身上帶著破解靖州困境的鑰匙。一時低頭不算什麼,為靖州討得出路,他沒有幹不了的活。
梁青山道:“還望掌印降罪,是末將沒約束好下屬……”
“咱家以為嘴長別人臉上,任別人如何管教約束,其實都管不住它四處胡唚。倒不如撒手閉眼,誰說了什麼話讓他自己承擔後果便好。”沈鶴亭一直盯著適才傳出噪音的方向,給衛緘打了個手勢,轉而用十分和藹輕松的神情望向梁青山,“是下屬管不好自己的嘴,與梁將軍並無幹系。”
衛緘馬上就揪出來剛才詆毀沈鶴亭的人,竟是梁青山麾下最年輕的將,名叫魏淵霖。
衛緘將他扭送到沈鶴亭面前,這魏淵霖愣是犟不過他的臂力,被迫摁在沈鶴亭面前,卻嫌惡地朝他啐了一口唾沫。
沈鶴亭走到魏淵霖面前,用拇指與食指捏著他下巴,不慍不怒反而笑道:“咱家瞧你一臉稚氣,應是還不及弱冠吧?少年成將,當是不可多得的將才。”
魏淵霖無比嫌棄他的手,使勁想掙脫他的鉗制,含糊不清地罵道:“閹人……”
梁青山恨鐵不成鋼地瞥魏淵霖,瘦削的臉緊咬著牙關,怒喝道:“淵霖!慎言!”
沈鶴亭猶如拋棄廢紙一般將魏淵霖扔給梁青山,鳳眸冷漠地半眯,大雪紛紛而至將他眸中複雜的神情掩蓋。
“梁將軍,咱家並非寬容善心之人。您也見得小魏將軍於大庭廣眾之下出言詆毀咱家,身子總得給惹禍的嘴承擔後果。至於如何承擔,此地是靖州,咱家不好多說什麼,就看梁將軍如何抉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