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璟走到沈鶴亭旁邊,輕輕扶住了他的肩頭,遞給他茶壺漱口。
沈鶴亭自然而然地接過,對著壺口猛灌了一大口清茶,好久才緩過氣來。
沈掌印哪有如此狼狽的時候?李懷璟看他這樣,是又心疼又想笑。
忽然襟前爬上來一隻青白枯槁的手,骨頭架子一用力,勒得李懷璟愣是把想笑那股勁憋了回去。
“十一,我想不明白,”沈鶴亭抬眼睨著李懷璟,“他為什麼……荒唐!”
李懷璟心說當初你要不上樓估計就眼不見心為淨。但出於兄弟間的關懷精神,他還是找了個理由想和稀泥:“大概食色性也?人嘛,總會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癖好。”
“癖好?這難道是癖好!”沈鶴亭的眼尾扭曲地皺在一起,“這要是傳出去,監國親王在百花樓跟四個男|娼廝混在一起,丟的是朝廷跟太後的臉面!”
“那自然不能啊!哎呦我不是那意思,”李懷璟犯了難,這下和稀泥不成,倒成了攪屎棍,他連忙給沈鶴亭順氣,解釋道,“我再瘋都幹不出來那種事,你現在讓我回答他為何那樣,我怎麼答嘛!”
沈鶴亭連連罵道:“瘋子,瘋子!”
“本王早就說李懷玉不是什麼好人,”李懷璟囁嚅道,“當初說他挑唆李懷琤送遼參你還不信。現在好了,你親眼看見他有多瘋癲。這種人你沾他一下都能蹭一身屎,還監國?早該換人了。”
沈鶴亭腦袋嗡嗡的:“你少說兩句。”
“憑什麼!”李懷璟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當初本王去薊南,他送了本王十大馬車的草藥,本王還說他能這麼好心?呵呵,開啟一看不是潮的就是黴的,讓本王全都給扔了。本王早就看他不爽了,這下可算讓本王抓到把柄了。真不知道你怎麼就這麼向著他。”
沈鶴亭雙手掩面,道:“舊時在北疆……我跟他也算是朋友。他身為質子在韃剌備受淩辱,偷跑回朝求我爹相護。我少時頑劣乖張不受待見,與他倒是同病相憐,一來二去很快便相熟了。”
沈鶴亭望著地毯出神,想起很久之前的事。
山巔有琵琶音,泠泠聲聲地唱給萬丈之下的江水聽。
七月的竺州,山中夜晚還有些熱。
大抵是悶熱的潮氣讓人心浮氣躁,不一會,便有位身著月白色衣衫的少年抱著他的琵琶下山來。另一手捏著根樹枝,還百無聊賴地抽打著山道邊的野草。
他輕哼著歌,想必是喜歡這,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逃過一次父親的書考而興奮。
雖然他知道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來日清晨爹爹還是會坐在他床邊等他清醒再問課業,也必然會有一場“腥風血雨”——但躲在山裡偷閑的時候,他的快樂被無限放大。
青泥染髒了他的衣衫,他也渾然不覺。
行至山下,他看見一個瘦小的背影蜷縮在臺階邊,他一身的傷,滿背都是血,正好擋住他的下山路。
這大半夜的,山裡怎麼還有人擱那坐著?
撞見鬼了吧,少年暗中腹誹。但他天生不信鬼神,看見這般場景連一丁點的害怕都沒有,誰讓他是個鬼神見了都得讓路的性格。
他嗤的一聲,趨步向背影走去。
“喂!”
那人聞聲回頭——
蕭旻不大相信的眼睛:“七殿下?!你怎麼在這?”
灰頭土臉的李懷玉站起身,蕭旻這才看清他滿身傷痕,瘀傷跟鞭痕加在一起顯得猙獰可怖,腳板都跑爛了,上面都是血和泥。
李懷玉哭訴道:“我想去找王爺……但迷路了。”
蕭旻驚訝地問:“殿下現在不是應該在韃剌嗎?怎的一個人跑回來了?”
“韃剌王他……欺侮我,我受不了了才跑的,”李懷玉“撲通”一下給蕭旻跪下了,“四公子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再回那魔窟,蠻子吃人啊!”
李懷玉這一跪蕭旻哪受得住,背起他就往王府跑。
“他跪下求我爹,哭得梨花帶雨叫人心疼,”沈鶴亭現在想起當年的情形還唏噓不已,“皇子受辱,韃剌就是打朝廷的臉。我爹自然忍不了,親自帶著火器營北上,攻破了韃剌的防線。後來仗打贏了,我爹要送他回鄞都。他說什麼都不去,說宮裡的人都不待見他,回去比在韃剌還難過。我爹心軟,就讓他留在了王府。”
“好手段,”李懷璟“嘖嘖”道,“他就是算準了老王爺心疼後輩不捨得他遭罪。危言聳聽,那群宮女太監怎麼敢欺負一個皇子?編這種謊話就是為了留下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