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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園

沈鶴亭攬過他的肩膀,強迫李懷璟在前面對門外華安的兵,在他耳邊說:“我不殺你。”

脖頸下邊摁著沈鶴亭的手,隨時能鎖李懷璟的喉,他試探地問:“他們都是華安的兵,你居然要本王去勸降?!這是要讓我被他們群毆死啊!”

“殿下怕什麼,”沈鶴亭把他搡到門口,囑咐道,“他們當然是太後的兵。”

沈鶴亭提刀削斷門上的鐵絲,把李懷璟推了出去。

“嘩——”

黑夜中,刀戟折射著月光,紛紛指向中心的李懷璟。

眾目睽睽之下,風吹到背上涼絲絲的。李懷璟他用衣服擦了擦手心的血跡,抬胳膊蹭了蹭臉頰,結果紅彤彤的血弄不幹淨似的劃得滿臉都是。

他沖黑壓壓的兵開懷而笑,從懷裡取出虎符高高舉起,揚起聲音命令道:“虎符在此,太後有令——叛將華安私通蠻夷,斬立決;其軍見虎符仍頑抗者,殺無赦!”

士兵的眼睛熠熠,在晦暗中透著清澈的光。

沉默的,讓刀戟與鎧甲摩擦的聲音越發真切。守備軍並沒有選擇與他們消耗,不知名的小將點燃了火把,將華府照亮。

竺州破。

城門再次開啟,李懷璟一行四人安然無恙地從中走出來。裹了一身風雪,樸樸而歸。

除了沈鶴亭。

他原路返回,偷偷溜回了華府。

華安死後,他的家眷沒來得及下獄。就還關在華府內,一介叛徒的家眷還佔著蕭家的宅子,沈鶴亭瞧見了就煩。可他也不想走小路偏路躲人,撿著暗處往書房去。

熟悉的門楣掛上了陌生的燈籠,在黑夜中晃動著暗紅的光。突出的房簷下有塊空地,這裡種了一棵連翹樹,七八年前,他經常在樹旁罰跪。

又是一年春天,連翹冒出來黃色的花骨朵。

沈鶴亭在這裡佇立,似乎聽見了風中的嘆息。

“蕭四你真是要把我氣死!十天了,先生留的課業你是半頁都沒做!這就罷了,兩個月前就讓你背的離騷,背得一塌糊塗不說,你寫這些東西出言不遜,你要作甚?!”

那是每旬日一次的課業檢查,也就是每旬日一次蕭旻捱打的日子。蕭老四是出了名的懶惰不做功課,老生常談而已。但這回把蕭元英氣著的不是他空白的課業,而是讓蕭旻默寫離騷,他倒好寫了一篇批駁屈子的檄文來。

蕭旻字字句句不提屈子給楚國給國君做了什麼大奉獻,也不說屈子作文做人如何有君子之氣節,反而說他最後投江太過於“愚蠢”,還大言不慚道,若他蕭旻站在屈子的高度,定然第一個舉反旗,殺了楚懷王自己當皇帝。

懶惰成性已經是災難,心術不正更是滅頂之災。蕭元英瞧著蕭旻那張跟自己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恨不得把小兒子塞進夫人的肚子回爐重造。

“造物不測,我蕭元英造了什麼孽,有你這麼個兒子!”他手裡提著馬鞭,氣得在原地打轉。下狠力氣往蕭旻胸前抽了一鞭子,自己胳膊都疼,結果小兒子一臉風輕雲淡,頂多就是撇撇嘴,冷靜地等待父親的下一鞭。

蕭元英瞧著蕭旻胸口血肉模糊的傷口,還是會忍不住心疼,不過語氣倒是硬得很:“屈子乃聖賢,怎能被你這樣的貨色詆毀?!”

蕭旻吭哧兩聲,妄圖說服他的父親:“知難而退本就是懦夫,投江自毀更是怯中之弱!世人當屈子眷顧楚國心繫懷王,可若換做是我蕭旻,就在第一次受誣流放的時候揭竿而起!世人負我那便殺之,王君不仁便取而代之,天地待我不公便捅破這天地!”

十二歲的蕭旻如是說。

可再換做二十三歲的沈鶴亭,再說出這些狂悖話時,他的語氣好像在講述某個平淡的小故事。

他能理解蕭元英為何有氣——當年的蕭旻可不理解。

蕭氏滿門忠烈,父親的一生都獻給了北疆。他是忠臣良將,但他辛苦拉扯大的小兒子卻一心做個佞臣。

父親一定懊惱死了吧,他耗盡心血雕刻蕭旻,結果這是個沒心的小羅剎。

其實蕭元英那不是氣憤,而是心寒。父子倆都是倔脾氣的烈馬,往一處跑倒好,奈何蕭旻不服蕭元英的管,偏要往歪處跑。

他後來真的後悔,也終於明白蕭元英苦心。他想回頭,可惜原本比他高的父親已經變成了一塊小小的牌位。

父親在那頭,蕭旻在這頭,短短的香案,隔著斷絕陰陽的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