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結束後,離關寢還有一段時間,她們幾個去小賣部掃蕩了一圈,在後方一大片草鋪中躺了下來。
“爽。”寧璇舉罐裝可我的高中生活沒有遺憾了。”
“親愛的,你的高中生活才剛剛開始。”二魚單手開了另一罐,金屬撞擊的脆響之後,氣泡咕嚕咕嚕地冒上來,像是開了一整瓶將逝的夏天。
寧璇搖搖頭:“我不是一個貪心的人。”
二魚的罐裝將送入口中,卻又停了下來。她從小到大以來,總能聽到身邊的人說類似的話。自己先給人生標記了瞄點,很用力地在開心。好似這樣宣佈了之後,那些更多的東西,不是自己得不到,而是自己主動放棄了它們。
知足,多麼美好的品德。它簡直要成為少年人的立世之本。
貪心,真的惡劣嗎?惡劣到需要極力地強調、與之撇清幹系,同時也與更多尚未及的美好撇清關系。
二魚從來不是一個知足的人。所以她不斷給自己洗腦,知足是一個給人生兜底的美德。
可是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嶄新絢麗的新生命,不需要任何東西來兜底。
“或許我是吧。”小乖也敬了月亮,可樂也好,清水也好,她還沒有喝過酒,但是狀態應該差不多,總之就這麼灌下去。
寧璇偏過頭來看著她。
茜茜好像突然有了些變化,路燈的白光照在她臉上,像是要將五官都融化。她體內原本有奔騰的溪流,轉瞬間變成了靜默的雪山。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卻聽見茜茜繼續在說話,還是那樣低低飄渺,冰冷如玻璃杯中霎動而起的月光:“你能給她帶來幸福嗎?”
一種無名的利劍破空而來,插在寧璇心上。
茜茜好像又沒有在問她。一個問句,但是並不面對她,微仰著頭,手紮著短短的草根,不知是燈光還是月光盛在她眼底。
學生們預設從文藝演出的那一天晚上就開始了假期,一格一格的小屋內點亮了燈盞,興致勃勃地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小乖遠遠地站在門邊,看著舍友們的行李箱一排排地擺過去。
“茜,你不收拾東西?”歐陽穎剛從外面收完衣服回來,有些艱難地從她的身邊擠進去。
“……我沒什麼要收的。”小乖往外站了一點,感覺……格格不入。
歐陽穎抬頭看了她一會兒,手裡拽著行李箱的拉鏈,砰地一聲摔在地上。
二魚和小乖在回家的第一個晚上,什麼也沒有做,而是兩個人躺在床上,聊了一晚上的天。
她們面對面,體溫把被窩蒸得暖烘烘的,門外低聲說話的聲音消了,門鎖咔噠落下。她們看見黑暗裡對方閃著狡黠的眼睛,忍不住笑出來。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可以這樣。”二魚說,“從我第一次聽到你聲音的時候,你嚇我說‘想讓她們也那樣罵你嗎’,我當時真的很怕,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誰,就這麼傻兮兮地聽你的話了。”
小乖淡淡地說:“我知道你害怕。”
二魚在等著她說下去。
“世俗、道德、善。人世間那些無形的囚籠和枷鎖,當然能困住你那麼小的小孩。”小乖的眼睛黯黯的,夜晚裡,像是反射月光的雪花,“可是我不想讓你被那些人同化,我覺得那不是對的。”
二魚沒說話,下意識地將嘴角揚起。
小乖秀氣的眉一落,顯得眼眸那麼深情:“還想聽嗎?嗯……因為我不會被那些禁錮,我缺乏一些、被馴化的過程。所以有一些你無法做到的事情,就可以由我來做。”
“二魚,我是一個很貪心的人。”
二魚低下頭去,尋找她,握住她的手,她感受到了小乖的痛苦,那些也是她的痛苦:“我從來就沒有覺得我們之間有任何的區別,你的未馴化,就是我的叛逆心,是不是?我們所有一模一樣的,毫無保留的,唯一親密的,是不是?”
小乖的眼珠輕輕顫動,眼尾流動著惻惻的光。二魚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看過自己的眼睛,連照鏡子時也沒有。這讓她的心裡升騰起了一些不可名狀的情緒,下一秒小乖的掌心覆蓋在她的眼睫上,完全的黑暗。再後來,她睡著了。
陽光透過窗簾照在二魚臉上,她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有些悵然若失地巡望著,房間內當然只有她一個人,但她還是感到了失落。
她光腳下地,起床的第一件事不是洗漱,而是抱來她寶貝的日記本,認真地寫下::“昨天晚上的話,其實我沒有說完。”
“我特別驚喜我能有與你同床共枕的機會,暢聊整晚的心事啊,以前想都不敢想,叫喜出望外,也叫失而複來。以前連你的臉都隱隱看不清,以前只能等你聯系我,以前只能零星聽到你的聲音,圓泡泡的一句像是信鴿叼著來自天外的信箋,雲煙緩慢。”
“永遠不會離開我的好夥伴,如果說出去,我將會得到多少人的羨慕啊。”
二魚站在桌前,光線穿透她,顯出寥落。
她只是希望也能讓小乖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