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璇哽住了,露出覺得她不可理喻的表情。二魚一副毫無芥蒂的樣子在喝湯。
她們的最後,寧璇嘆氣說:“你之前問我,‘你能給我帶來幸福嗎?’我或許要跟你道歉。盡管我已經很努力了,網上不是說什麼,面對……那種病的人,要對他們有一點關懷,萬一就是你的堅持讓她走離了陰霾呢?我想說,我能不能是你的救贖呢?後面我發現,我不能……我沒有那麼偉大。”
“孫淼說,那些情緒不穩定的人,就像是一個吞噬能量的黑洞。遇到那些人,一定要遠離。我算是明白了。”
二魚從碗裡抬起頭,完完全全地愣住了,她想開口辯解些什麼,可是話頭在舌尖縈來繞去,又被她嚥了下去。寧璇用指尖撚了淚珠,一臉憂鬱地回視著她。二魚沉默地接受了寧璇友人一場,最後的善意。
多麼……無情的話啊。
這一次,寧璇還是等她了,她們一起放了碗筷,一前一後地進了宿舍樓。這次回程的路上不再有歡笑。
小乖第一次顯示出惶恐,說:“對不起。這回是我選擇錯了。”
二魚呆呆地抬起頭,看著她:“給我帶來幸福,是什麼意思?”
“……”
她看到小乖抿著的唇微張,嘆了口氣,又咬緊。她不再說什麼了。那麼二魚自己說:“你不是說過了一直在我身邊嗎?你不就是我的幸福嗎?怎麼了?你會離開我嗎?從有記憶起就陪伴我的靈魂的雙胞胎,離開我?”
“解釋啊。日記本在這裡,說不出口就寫下來,寫給我看。”
日記本靜靜地躺在陽光裡,一片晃眼的暈眩,橫亙在她們之間。小乖動了,伸出手,掰開她不自覺摳弄自己手背的指尖,握在自己冰冷的手心裡。
“真是不公平,我人生的每時每刻都被你注視著,可是你的想法,你的經歷,只要你不主動說,我就無法知曉。為什麼我不能也透過你的眼睛看你?”
二魚低頭看著自己手背上橫七豎八的紅痕,深的幾道破了皮,皮屑叛逆地翹著:“你看,我沒辦法愛自己。”她是在裝可憐吧,對著小乖,半是威脅半是懇求,“我以虐待自己為解脫,你知道的。如果沒有你看著我,我要怎麼繼續活下去呢?”
二魚之前說,如果不漂亮,活著就失去了意義;現在她又說,如果失去了小乖,沒有辦法繼續活。二魚才是那個真正貪心的人。
“我愛你。”
二魚轉過頭去,小乖站在樹影光斑中,平靜而坦蕩:“我來愛你。”
二魚看著她。嘴角的弧度愈揚愈大,像自嘲一樣地笑了好久。她多悲哀,淪落到如此境地,只有自己愛自己,需要另一個自己不停地對說我愛你、我永遠在你身邊。
但是因為吃了安眠藥,她這幾周終於睡得還算安穩。
她心裡憋著一股氣,慢慢開始恢複到以前的狀態,那種連吃飯的時候都在想著題目的狀態,那種起床時不自覺地靠在床頭發呆的狀態,想吃東西,但每次都只能吃一點點。之前臨近中考的時候有過這麼一次,差點把她的精神搞垮了,但是現在用尺子在手腕上劃痕的事情不再被允許了,只是現在身邊不再陪伴著鄧雅茹和林如意了,取而代之的是小乖,她靈魂的雙胞胎,冰涼涼會寫圓泡泡字型的漂亮的她,會說“我愛你”的另一個她。
她偶爾跟小乖聊天,在班級後門的停車場,坐在橫杆上晃著腿。天氣好的時候陽光傾灑下來,隱隱約約的蟬鳴,小乖的容顏在光線中時明時暗。至少能看得清了,二魚喜歡這麼看著她,有了天天向她撒嬌說“你不支援我嗎”的機會。她從別人口中聽到的諸如,另一個你很酷,另一個你很有魅力,另一個你有時候語出驚人,風趣得很個性,這些都終於回報給了她,她終於可以用面前小乖的樣子去填補多年來孜孜不倦的想象。
然後她發現,小乖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她柔軟細心的一面,因為在意所以蹙起又落下的眉眼,因為殘缺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勁,所有的所有都只是為了她的坦然。別人的特性讓二魚豔羨,小乖的特性讓二魚想愛她。
直到有一天不速之客來了。二魚看了看一前一後的孫淼和寧璇,再低頭尋找,終於看到不遠處另一棵樹下的盆栽裡懨懨開著的一小朵向日葵。原來這裡已經是別人的秘密基地了。想起小時候還是胖胖的謝應:“三個人的秘密基地還能叫秘密基地嗎?”聯想真是個令人討厭的東西。二魚跳下橫杆,她們相顧無言,空氣中的尷尬簡直要顯化成型,濃稠地黏在少女們身上。要說話嗎?說我不知道這是你們的地方,可是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麼話好說。二魚被小乖牽著,學著她的樣子,面無表情的,從她們身邊流蛇一般繞過去。
小乖放開她的手後,稍微退遠了一點看著她,有點憋笑的表情。
“幹嘛呀?”二魚恢複了神態,眼睛瞪得圓圓的。
“挺像的。”小乖點了點頭,“可以出師了。”
二魚撅起嘴:“不要出師。我下次不學了。”
小乖裝作詫異的樣子:“你不是一直希望能透過眼睛看我嗎?如果我在的話,就會是這樣。”
二魚下意識地:“那不一樣!……那是一樣的嗎?”
小乖徹底笑起來,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