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環視一圈在場的三個人,她們也在看著她,沒有人表情有任何松動,畢竟她們算起來其實都被她偷過東西。她吸了吸鼻子,終於慢慢地點了點頭。
班主任乘熱打鐵:“那確實是你做錯了事,你應該跟人家道歉,把東西還給人家,對不對?”
李宣這回沒點頭,她的眼神裡反而有些茫然。
班主任細聲細語地說完,轉頭對著蔣鑫鑫的時候,卻沒那麼小心翼翼了,因為她挺喜歡蔣鑫鑫的粗性子的:“你說你,沒事翻人家包幹什麼?就算人家偷了你東西,你也不能不經過人家允許搶別人的包,知道沒?你也很人家道個歉。”
蔣鑫鑫梗著脖子,大聲說:“我不道歉!我沒錯!”
班主任只感覺這會兒不僅是頭疼,好像牙也跟著疼了起來。
李宣看了看她們臉色,轉過身來面朝著蔣鑫鑫,用她一塌糊塗的樣子鞠了個躬:“對不起,我錯了,請原諒我。”
蔣鑫鑫板著臉瞪著她,小孩沒想通她怎麼好意思要自己原諒她的。
李宣原本要直起身了,一看她的表情,哆哆嗦嗦地又彎下腰去了。
大家都不說話,蔣鑫鑫感覺到有些尷尬了,轉過頭來求助二魚,二魚給了她一個眼神,意思是“你也差不多得了。”
蔣鑫鑫糾結了一會兒,終於別別扭扭地開口了:“行吧,那個啥,我翻你包也是我不對,我道歉了。”
最後班主任兩手一拍,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則說:“你們倆互相道了歉,李宣你該賠的賠給人家,這事就這樣吧。”
皇帝宣佈大赦天下了。蔣鑫鑫先拉著二魚往樓上教室跑了,留李宣一個人在後頭,和她的小破包一起。二魚回過頭去,只能看得到李宣頭頂的一簇發旋,不規則地翹著短發。現在想來,分不清是天生的發旋還是被打出來的疤痕。
後來李宣也上來了,拎著包,“挨家挨戶”地去還那些她偷來的東西,每還一個,就說一句“對不起,我錯了,請原諒我吧。”配上她一臉淚痕,顯得格外可憐,大家都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只是目送著她一路過去。
到了二魚座位,二魚抱著胳膊,指尖捏了一張紙,也在等著她。李宣一步一步地朝她走過來,這回她的眼神二魚看懂了,那是眷戀,和著羨慕。
李宣把包放在她桌上,小聲說:“這些,都給你了。”
二魚搖搖頭,很直接地說:“我不要。”
李宣怔愣了一會兒,感覺到這個小破包著實和二魚格格不入,這才慢慢地又把包扯了下來,墜在地上。
二魚不要那些她已經失去的東西,從來都是。她把那張紙遞給了她:“記得填一下這個表格,到時候交給教務處的龐老師。”
李宣雙手接了過來,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懵懂地點了點頭。
那是她的退學確認單。
沒了,沒有了。
二魚拼命搜尋,可是對於她的記憶,真的就只有最後這一點了。
她明明馬上就要離校了,在校園生活的最後一個中午,她的尊嚴突然就被當著全班人的面撕碎了。在離校前的最後一刻,她還在跟人道歉,懇求別人的原諒。
李宣在和她為數不多的交談中,曾經說過,她覺得這個世界對她很不公平。如果真的有上天的話,能不能告訴她,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新一週週中,班主任站在講臺上,沉痛地向同學們宣佈了這個訊息。他們曾經的同學李宣,在上週六傍晚五點左右,溺死在了立江。目前屍體已經被打撈起來,她的家人也認領了。
班內響起低低的討論聲,死亡離孩子們的生活實在太遠,乍一出現,就像生薑丟進了牛奶裡,完全的格格不入,辛辣得讓人難以接受。
至此,關於李宣的一切,就這麼被匆匆地劃上了句號,封進了檔案袋裡。而活人對於她的一切情緒,同情的,厭倦的,都被死亡封住了唇舌,怎麼說,怎麼做,好像都變成了無所適從的。
二魚坐在烏泱泱的人群中,指尖機械地、無意識地互相扣著。如果她能有和班級同學們一樣純粹的情緒的煩惱就好了。可是她不是,她是早半周就被迫知曉了一切的,知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