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著自己的長發,窗戶玻璃模糊地倒映出她崩潰的臉。
她做錯事了。
如果是二魚的話,她一定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可是如果是二魚的話,她又會遭受這種無理由的謾罵的。
小乖會罵回去,二魚會哭。
——她怎麼就踹過去了呢?讓一個小孩進來又能怎麼樣?
她缺少正常人完整的情緒,她很容易就變得偏激,嘴上說著報複卻又在不斷地傷害新的無辜的人。她明白過來她天然就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她從來沒有擁有過什麼,也就不害怕失去。那種被困在黑暗中多年的、只她可見的揮之不去的孤獨,正把她和她周圍的一切往地獄拖去。
她拎著頭發用力讓自己抬起頭來,凝視著她們的臉。
她在想什麼呢?讓她不高興的人,難道不應該去死嗎?
她突然一拳打在玻璃上,清瘦的腕骨擋住了她怨恨的目光。
——可是她不能拖累二魚。
她託著自己的手臂,一用力,重新站直了來。
她想讓二魚在這個人世間,完完整整地活下去。好了,這樣就夠了。
她再次動了起來,動作很快地收拾好作業和日用品,一股腦塞進書包裡,然後翻出藏在衣櫃裡的錢包,從裡面抽了幾張有零有整的現金夾進日記本,又重新揣回懷裡。做完這一切,她甩上書包,解了鎖拉開門。靠近門的時候,還聽到母親的聲音:“沒傷到哪,就是摔了一下,小孩自己就能好了……”然而開啟門,她看到一個臉白白的小豆丁坐在樓道口,嘟嘟地玩著手裡的塑膠小車。
他看到他姐姐的白鞋。然後爬了過來,啊啊地說:“呀、呀,姐、姐姐……”然後又抱住了她的腿。
小乖幾乎是匪夷所思地在看著他。
“啊,啊。”小孩說,“氣。姐姐……不要、森氣。”
她看著弟弟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手一動,書包順著她的小臂滑落下來。
大人們坐在餐桌旁,圍觀了半天,小姨左看右看,朝她招了招手:“茜,來吃飯啊。”
母親盯著她的包,警惕地問:“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弟弟順著她纖瘦的身體爬進了她懷裡,抱住她的脖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了起來,年紀小小像只候一樣。小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自己被勒得不舒服了,才伸出手去托住了他的臀部,隨口說:“哦,那去買點藥給他擦。”
她眼尾瞥見大人們驟然變換的臉色,勾起了嘴角。突然又改變了想法,把包丟回了房間,抱著弟弟下樓去。大人們瞠目結舌地看著一對小孩走遠了。半晌,小姨拍著手大笑起來:“看!姐姐多疼弟弟!是好孩子啊!”
小乖在樓下晃來晃去,最後真的找了一家診所,拿日記本裡的零錢買了藥酒和貼膏,倒在手上揉熱了,敷小孩的額頭和後腦。她做這些事居然顯得很熟練。小孩在她手心裡,咯咯咯地笑。
小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是傻的?”
小孩不知聽沒聽懂,總之搖頭。
她垂下眼,說:“我打了你,對不起。”
小孩笑。
“你也不喜歡這個家嗎?”
小孩茫然地睜大一雙眼。
“為什麼總是跟著你姐姐?”
小孩伸出手,啊啊地笑起來:“姐姐,姐姐。”
小乖打下他礙事的手,倒了新藥酒,繼續敷他的傷。
你能給二魚帶來幸福嗎?她最後在心裡想。
等他們回去的時候,弟弟躺在她的臂彎裡,已經進入了甜蜜的夢鄉。她一言不發地繞去嬰兒床,把他放了進去。
然後她扯了一下衣領,拖著喘不過氣的滿胸口的煩悶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間。書包安靜地躺在房間中央,鐵拉鏈在白燈下閃閃發光。她嘆了一口氣。在夜深人靜中,她慢慢蹲去地上,拉過書包拿出練習冊,就著這個姿勢繼續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