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女孩在一片歡笑與音樂聲中偷溜去學校後門,一路向下好幾層,二魚終於有些疑惑地問:“這是在幹什麼?今天有什麼活動嗎?”
“今天是畢業典禮呀。”花姝在忙著看路之餘,抽出眼神看了她一眼,“學姐依舊是年級第一,還得了全市前二十的榮譽呢,這麼快就忘啦?是不是在跟我裝謙虛吶?”
二魚的表情很明顯地空白了一瞬,被花姝拉著手快速地繼續往下跑。
趁著空無一人,她們踩著水泥管翻牆出去了。在公交車上,二魚問她:“阿姨還好嗎?”
她一隻手捂著胸口,一隻手被花姝握著,她們都因激動而在微微顫抖。花姝輕聲說:“瞎了一隻眼,被打的。不過現在官司要打贏了,今天是終審,結束了就可以離婚了。”
“我陪著蘇阿姨去了現場,認了屍體,完成了詢問,看過了報道。”
“原本蘇阿姨還是努力維持冷靜的,直到我們看到李亦航……他的屍體上……”花姝說不下去了,捂著嘴忍不住幹嘔了一下,二魚握著她瘦弱的手,意思是她明白。花姝緩了一會兒,說:“直到那一刻,蘇阿姨才說,她要打官司,她要離婚,她不願再忍受那個男人了。”
“——那個男人害死了她的骨肉,毀了他們共同的家。”
二魚看著她,眼神柔軟:“你辛苦了。”
花姝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沒幫什麼忙,頂多是支援了些金錢上面的,我父母也是知道的。也是支援的。那麼多事,還是蘇阿姨自己撐過來的,她真的很勇敢。”
“怎麼沒跟我說?我或許也能幫上一點忙。”
“你要準備畢業考試,怎麼好打擾你?而且這種事,我和蘇阿姨都認為牽扯的人越少越好啦。”
二魚靠在玻璃上,一道陽光碎片從縫隙間穿揚而過,晃過她的雙眼。她不知道,她是目擊者之一,她是知情者。
“是你先發現的,是你先開的口,這已經很足夠了。”
“蘇阿姨知道茜茜學姐,她很感謝你。”花姝朝她眨了眨眼睛,“我也是前不久才收到的訊息,開庭就是今天。”她從口袋裡掏出兩張證明,輕輕晃了晃,“我想學姐一定會感興趣的。”
二魚握著那張旁聽證,一時無話後,她眼神木然地坐在座椅上,聽著胸腔內的心跳漸漸變得有力而平穩,才放下手去。窗外碧藍如洗的天空和發白的陽光淺淺地在她瞳孔上一掃而過,她的眼前像是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膜,遲鈍地暫時無法感受到這個世界的一切。
那感覺像是一場大病後的初愈,落水後獨自一人在岸上蘇醒,強烈的失重感過去又重新站回地面。一片空白的大腦。
她摸到懷中是她原本藏在衣櫃深處的日記本,她瞬間就知道是小乖來過。
等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就來看你。
二魚和花姝坐在一堆大人中間,看到那一對分崩離析的夫婦從兩個截然相反的入口出現了,根據工作人員的指引,站在了對立的位置。
許久未見的蘇阿姨,看起來還是那麼纖細易折,光下暴露出她承受的痛苦的傷痕。但是她僅剩一隻的眼睛裡卻再也沒有那日的影子,她看起來是那麼堅定,帶著一股母性的決然,恨意居然使她分外鮮活。李亦航最後一點放不下的羈絆,落在母親身上顯得如有實質。她看著眼前的場景,想起李亦航,那個小男孩,心中湧現出一種不知是悵然還是寬慰的情緒。二魚第一次知道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一個人的身上就可以展現出兩種完全不同的氣質,命運就這麼輕易的改變了一個頑固的人。
法槌敲下,現場轉瞬寂靜,庭審開始。
“經過對證據的全面審查,本院認為原告所提供的證據充分證明被告在婚姻關系中存在長期的家庭暴力行為,且這些行為已對原告造成嚴重的身心傷害。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1090條規定,家庭暴力行為嚴重違反了夫妻之間的應有權利和義務。被告承擔法律責任,原告有權請求賠償。”
“考慮到被告的行為性質及對原告造成的影響,本院判定被告應全面負責,承擔原告因遭受家庭暴力所産生的所有損害賠償,包括醫療費用、誤工費及精神損害賠償。原告李帆與被告蘇小燕的婚姻關系依法解散。”
法槌再落,一錘定音。二魚和花姝在人聲鼎沸中互相擊了一掌,慶祝這女孩子們共同取得的勝利。
“蘇阿姨!”
花姝拉著二魚,遣散人群後,她們在法院外又等了一會兒,看到蘇阿姨出來跟她的律師說了會兒話,然後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剛有要張望的動作,花姝就高高舉起了手臂。拉著二魚過去的時候,她笑嘻嘻地說:“每次庭審我都會來的,蘇阿姨知道。”
她們倆擁抱了一下,蘇阿姨摸了摸花姝的頭,轉眼過來,看了看她:“你是茜茜嗎?”
二魚臉上有些發紅:“對不起蘇阿姨,我沒幫上什麼忙。”
蘇阿姨伸出一隻手把她拉過來,她們三個熱烘烘地抱在一起:“沒事的,阿姨很感謝你。聽說你考得很好啊,阿姨恭喜你了。”
聽說來源的花姝笑彎了一雙眼。
“聽說我們家李亦航,挺親近你的,對嗎?”蘇阿姨低著頭,打了一場勝仗後,她暫時收起了無堅不摧的盔甲,顯現出許久不見的柔弱來,“他最後的時光,我們不在他的身邊,這一直是我的遺憾。可以問問你,你最後見他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嗎?”
二魚當時對花姝說:“他很痛苦。”如今她對蘇阿姨說:“他說,他愛他的家。”
蘇阿姨頓了一下,收回手去捂住臉。兩個小女孩立刻上前去抱住她的胳膊和肩膀,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
一位母親無聲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