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漓故作不耐煩道:“你再這樣說我可要生氣了,吶,我們救了你,便是生死之交了,你這般客套,顯然是不把我們當成是你的朋友。”
“朋,朋友?”少年有些激動,聲音都顫抖了:“下,下奴不敢與幾位大人以朋友相稱。”
夜漓搖頭嘆息,這小子是卑躬屈膝,唯唯諾諾慣了,想來身上的奴性也是沒那麼容易能去掉,倒是浪費了這一副好皮囊,隨即又說道:“我們不是什麼大人,是中原逃難來的,跟你一樣在國師府蹭吃蹭喝罷了,你可別再又是大人又是恩公的叫了,沒的折煞我們了。”
少年臉一紅,尷尬地囁嚅道:“這...”
鶴青微微一笑道:“我們來的地方是沒有奴隸一說的,沒有誰生來就比誰下等,便是出身窮苦,只要肯用功,科考志仕,投軍行伍,照樣能出人頭地。”
“真的?”那少年的眼睛都亮了:“世上真有這樣的地方?”
“世上真有這樣的地方,”鶴青語氣十分肯定:“所以我們不會低看你,也請你不要妄自菲薄,好嗎?”
他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似的道:“下奴...我,我叫子初。”
到底還是鶴青比較有說服力,一個從出生開始就低聲下氣,被森嚴的階級等級和上尊下卑的教條框得死死的人,都能叫他三言兩語就給扭轉過來。
“子初,這名字還挺好聽的,”夜漓歪著頭問:“為什麼不願意告訴別人呢?”
見子初一副含羞帶怯的樣子,夜漓又問:“這名字,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下...我,我沒有讀過什麼書,具體也說不清名字的含義,名字是國師大人給取的。”
“國師取的?”聽他這麼一說,夜漓很有些意外,迅速與鶴青交換了一下眼色。
子初重新見到鶴青他們,一時高興,嘴快說了出來,立刻就後悔了:“國師大人囑咐我不要告訴別人的,你們千萬別和別人說啊。”
也是稀奇,以國師之尊,居然會給一個奴隸起名字。
夜漓滿口答應:“不說不說,你不讓我們說我們自然不會告訴別人,不過子初,這個別院是你的住處嗎?”
“嗯,是啊,我就住這裡。”他滿臉天真,依舊有問必答。
“哦...這樣啊...”夜漓拖長了語調,似有深意。
“對了,國師大人最近有來過這裡嗎?”她又進一步試探。
“沒有,”子初搖頭道:“國師大人有好幾日沒有來過了。”
“哦...這樣啊...”夜漓還是這一句,又與鶴青互望一眼。
子初一個奴隸身份的人,獨居別院,得國師賜名不說,還常來探望,除了著裝不敢逾矩,還只穿著粗布衣服,其他一應用度都與仕族大夫無異,他能蒙國師如此對待,身份必不一般,想來那二皇子也是因為聽到了些什麼,估摸著二人關係非常,這才故意上門為難的,他不能拿國師怎麼樣,只能把氣都撒在一個奴隸身上。
“行吧。”拘魂咒的作用隱隱從四肢百骸傳來,讓夜漓不住頭疼噁心,雙手雙腳抑制不住地打顫,但她還是故作沒事人一樣,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又左右擺動一下脖子,骨節處發出“咔啦啦”的聲響。
“二位大人這是要走?不留下來一起吃點嗎?”子初見夜漓起身,一臉熱切道。
夜漓瞧著時候也不早了,見竹七跟幾百年沒吃過飽飯似的,兀自在那兒大啖,想想算了,就在此處隨便用一些餐食吧。
子初眼中的欣喜無比真實,夜漓不禁心頭一熱。
孩子是個赤誠的好孩子,就是卑微了一點,不過沒事,反正年紀還小,只要心是好的,其他的可以慢慢學。
子初整治了一桌子的菜,他手藝還行,知道他們來自中原,煮東西便也不像西虞人喜歡的那般口重,他若是生在中原,開個館子生意應當不錯,可惜了。
席間,夜漓又旁敲側擊地打聽他與國師之間的關係。
這會兒,子初算是略略對他們放下了些許防備,但依舊不肯和盤托出,只訴說著自己對國師的崇拜與敬愛。
他說,他這輩子從未有人待他這麼好過,國師就是他的神明,是他悽苦人生的一道光。
在子初眼裡,國師是這個世上最偉大,最善良的人,他滿腹經綸,才華橫溢,心懷天下,悲天憫人,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說到國師如何關心疼愛他時,子初歡然抖動著肩膀,握緊了雙手,小臉紅撲撲的,嘴都要咧到耳後根去了,渾身散發著一種從內心透出來的愉悅。
這種澎湃的情感實在是讓夜漓雞皮疙瘩落了一地,她怕自己再聽下去,連飯都吃不下了,也就不再追問下去了。
便是沒有追問下去,她與鶴青心中也已大致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