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蘭舟行來,江離清聲低吟,聲聲魅人心。
就算已經死了一次,就算如今活得似個老嫗,辛夷還是覺得自己有那麼一瞬間,耳紅心跳。
蘭舟靠近湖心,江離點亮一盞河燈放入曲江中,河燈如落星,隨水悠悠向辛夷飄來。
那是一盞及其精美的蓮花燈。燈身竟然是以一寸千金的整副蘇繡製成,薄如蟬翼的燈面滿繡紫玉蘭,花朵鮮活得放佛就從那燈身上一朵朵綻放開來。
“一蓮託生。”江離噙笑低語,“賀辛六姑娘與長孫結親之喜。”
一蓮託生注1)。乃是東瀛的說法。謂之同生共死,不負今生。
辛夷聽得前半句還覺得心頭髮熱,可後半句卻如一盆涼水澆了她個通透。她冷冷看著江離從蘭舟上岸來,下意識往後退了三步。
“不過是一場博弈,何來一蓮託生。”
“哦?”
江離在辛夷五步外駐足,一個刻意拖長的字眼,被他咬得添了分邪氣兒。
“棋公子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盧家休妻之局,公子不知如何知曉,現今這番棋局,又哪有參不透的理兒。”辛夷的指尖碰到了袖中暗藏的小刀,一片冰涼。
她總覺得,這番棋局中她最看不透的,就是江離。他恍若遊離在局外,卻又輕易的參破一切,帶著他那副似乎處於絕對掌控地位的清傲淡然,讓辛夷不得不保持距離又步步提防。
天下棋,黑子無妨,白子亦可。最怕的就是那看不出要變白還是變黑的“灰子”。
“辛府借與長孫的親事,擺脫被盧家休妻的恥辱。辛六姑娘藉著長孫少奶奶的名分,在棋局中多個最大的後臺。果然情誼笑荒唐,唯有利益取捨。”江離泛起抹輕視的笑,瞥了眼辛夷的衣袂,“不過,我看透此局,卻看不透辛六姑娘的局。小生以蘭舟蓮燈賀姑娘姻緣之喜,為何姑娘卻以袖中利刃相待?”
辛夷頓生一種秘密被人看透的羞憤,眸底不禁帶了怒意:“我與公子說好聽點點頭之交,說難聽點素昧平生。哪裡輪得到公子為我賀喜,還是說這賀的不是喜,而是險。“
江離眸色深了深:“姑娘步步謹慎沒錯,但會不會太過如履薄冰了。”
“誰又願意?唯有無可奈何。棋局一旦開始,一子錯則全盤輸。”辛夷泛起抹嘲諷的笑,笑江離明知故問,也笑自己草木皆兵。
她沒有選擇。因為她沒有可能,再去悔一次棋。所以那暗中看不見的下棋者在算計,她也要有自己的算計,算盡每個人,算盡每一步。
江離的眸色愈深,他的語調些些沙啞:“如果我說,我只是想以一蓮託生,賀你姻緣之喜。僅此而已。你可信?”
辛夷唇邊的嘲諷漸漸化為了輕蔑:“你我皆是棋局中人,何必說令人誤解的話。還是說公子今晚被自己設的局給迷了心,都看不清哪是風月哪是寒冬。”
江離的眸底盪漾開些些夜色,他細細看著面前的辛夷,女子明眸皓齒,柔情綽態,一襲紫縹襦裙更添婀娜。美目深處卻是浸骨的清冷,好似所有的談笑都只是浮在表面上,無論發生什麼也煨不暖那冷一分。
江離眸底的夜色盪漾開來:“在下勸姑娘一句:姑娘弱質女子,並非練家子。就算想以小刀防身,那速度和力道都太不夠看。如真有人想對姑娘不利,依被派出人的身手,這刀只怕反而會架在姑娘脖子上。比如……”
江離拖長了語調,辛夷還沒反應過來,便覺得衣袖一顫,再一瞧來,江離已站在原地,指尖把玩著她曾藏於袖中的小刀。
辛夷驀地脊背出了層冷汗。
棋公子,江離,精通棋藝。然而似乎遠遠不止於此。自己猜不透,只怕天下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