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周氏語調愈沉:“盧家是襄助你的。是忠臣,是善吏。”
“正因為如此,才更需要牽制。”辛栢垂在身旁的掌心兀地攥成拳,“天下是個大染缸。再是乾淨的白棋一混進去,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成了黑棋。怕的不是野狗的兇惡,而是家狗的冷不丁,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從一開始給他們栓上鍊子。”
辛周氏眸色一閃。
那二十出頭的男子長身玉立,渾身都散發出冷血的寒氣,雖然凍得人心悸,但無可否認,那是最適宜的王者之氣。
馭人,制衡,思危,謂之王道。
忽地,窗外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又是一場秋雨寒。
本就濛濛的秋陽瞬間被愁雲吞噬,天色昏黃得像傾天倒下了桶泥水,連著房間內陰暗起來。
辛栢的背影瞬間被黑暗湮沒。
辛周氏微眯了眼,眸底騰起抹晦暗:“那老身呢?老身這個除了祖母的名號,實則和你並無血緣關係的老太婆呢?”
是飛鳥盡,良弓藏。
還是狡兔死,走狗烹。
“踏入棋局,便無悔字。祖母當初自己落的棋,又何必問旁人。”辛栢的語調平穩,如同一潭浸涼的死水。
辛周氏忽地咧嘴笑了。
辨不出喜怒的笑,無聲無息的笑,笑得她眸底泛起了晶瑩:“你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要老身手把手教著下棋的孩子了。”
辛周氏加重了“下棋”兩個字,話裡的深意如窗外滂沱的秋雨,淋得人心一片狼狽。
“是。我不是孩子了。”辛栢低低呢喃,聲音有些沙啞。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終究還是戴上了那個藥囊呢?”辛周氏瞥了辛栢腰際一眼,似笑非笑,“到底是宮裡的東西。你一個寒門公子,戴著這個到處招搖。若被有心人認出來了,免不了場風波。”
男子的腰際,掛的是個藥囊。
囊裡散出清雅的藥香,估計是驅蚊用的。上面還用銀線繡了幾顆活靈活現的水滴。
那似乎是一片雨。小雨。
上天同雲,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
辛栢一愣。旋即都來不及辯解,只顧慌亂地拿手蓋住藥囊。
活像個偷拿了家裡祭祀的糕點的孩子,被發現了便忙不迭地拿手藏住,還嘴硬說“我沒拿”。
“這難道不是祖母送給孫兒的麼?”辛栢提高了音調。
辛周氏哭笑不得:“誰送的你還不清楚?老身不過是轉交。每次你都把他的東西當面扔了,事後到底是自己偷偷撿回來了……”
“這難道不是祖母送給孫兒的麼!”辛栢驀地打斷了辛周氏的話。
重複一次的話,竟是聲音嘶啞的低吼。放佛那個明明是自己偷拿了祭祀糕點的孩子,偏頂嘴說糕點是鄰家大娘送的。
明明再清楚不過是誰送的藥囊,卻偏偏嘴硬不肯承認,偏偏要再拖個人來當藉口。
明明再清楚不過是棋局中的錯棋,可能面臨萬千危機。也捨不得丟棄他送的,一個普通又普通的藥囊。
辛周氏眸底的晦暗消散,化為了一抹清淺的笑意,清亮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笑意。
——那老身呢?老身這個除了祖母的名號,實則和你並無血緣關係的老太婆呢?
她剛才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