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大門闔。
白蒔進屋來時,一道夏日竹簾剛好從堂垂下,隔開了兩人的視線。
於是,白蒔只能隱約看見座那位碧衫紫裙的女子,雲鬟鴉鬢窩墮髻,斜簪一枝點翠玉蘭,薄施胭脂,意態婀娜,雖看不清具體眉眼,但通身風雅無邊,如從江南煙雨潤出來的肌骨。
看第一眼,是煙柳扶風,看第二眼,是洞庭浩渺,看第三眼,是青山傲骨。
而辛夷,也只能隱約看見堂下佇立著的風塵僕僕,裙角還沾著泥的女子。
眉黛盈盈處,一雙桃花眼脈脈,算隔了簾子,也得見灼灼夭夭,尤其是眼角處別出心裁的一點蝴蝶花鈿,更似蝶來戲芳華,灩骨天然。
迥異原的一襲雪白羅裙,從頭到腳無半絲雜『色』,純粹得如天白雲重重,連女子身側的空氣都似九霄清冽,不染半點世間塵埃。
非此間人。
這是辛夷腦海蹦出的第一個念頭。
勁敵。
這是辛夷腦海蹦出的第二個念頭。
辛夷這麼隔著簾子,打量著白蒔,看得仔細,也不說話,只暗暗扶正了些歪的釵子。
而白蒔也認真打量著辛夷,竭力想透過簾子,看清後者的十分真面目,不動聲『色』地暗了暗目光。
二人沒誰先開口。一旁的翠蜻和香佩大氣不敢喘,卻是同時覺得,這兩人站在一塊兒,怎麼瞧怎麼好看。
一個青山一個白雲,百花風流,不分伯仲。
良久,直到那竹簾篾影晃得眼花,辛夷才作為地主,當先打破了滯靜。
“順寧郡君,白蒔,幸會。”
“懷安郡君,辛夷,幸會。”
白蒔立馬接了口,絲毫沒按原規矩行事,連同為郡君的同輩禮都沒行,直接敞開天窗說了亮話。
“賜婚聖旨我不稀罕!非我本意,皇帝老兒硬塞的,你和他都別誤會!”
“哦?”辛夷吐出一個字,帶了分莫名的酸味,“不稀罕?”
白蒔咬了咬下唇,一劃而過的掙扎,清聲道:“我白蒔要嫁的男子,必與我心意相通!哪有熱心腸偎冷被窩的,我沒這麼作踐自己!我不管官老爺們如何鬥,我白蒔的婚事,除了我自己,沒誰能說了算!”
辛夷眉梢一挑,語調有些莫名:“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白蒔喜歡江離!一個字兒不改!”白蒔下頜微揚,毫無避諱。
辛夷臉一紅,旋即一青。翠蜻和香佩直接避過了頭去。
這三人還從未見過漢家女子,誰甫一論及男女,這麼掏心窩的。
也不知是蠻夷少開化,不識倫理,還是彼女心腸透,倫理不識她。
辛夷一時不說話了。似乎陷入了某些沉思,目光七分猜測三分不解,幾乎要將竹簾子挖了個洞。
白蒔俏生生立著,自顧說了下去:“原人說,聖旨難違,我明白。可我更不想後半輩子夾在你們間,膈應得慌。我更知道,他平日連名字都不敢提的人是你。他在心虛,在迴避,在彷徨,大抵和那什麼山什麼美人的有關……”
“他竟和你說過這些?”
辛夷猝然打斷,心尖一剎刺痛。
白蒔愣了半刻,眨眨眼:“……哪個?”
“江山還是美人。”辛夷攥緊了手錦帕,指關節發白。
“對對對!是這個!我剛入蜀那陣,和他說過幾句!”白蒔一拍腦門,想起明晰,“我當時多嘴過半句我自己的見解,也不知他聽進去沒。反正他一直徘徊於這個選擇,經常不吃不喝,這麼想著發呆,像做夢了般。還有個郎叫鳳仙的,她倆也常湊一塊,糾結來糾結去,也不知最後得了答案沒……”
白蒔還在喋喋不休,辛夷卻什麼也聽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