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姐姐……”許是受辛夷的感染,辛芷臉上的驚惶散了幾分,露出絲平日慣常的率真來。
“這就對了。”辛夷拉著辛芷走到堂中,溫柔地為她理好髮簪,撫平衣袂的皺褶,“有你娘在前,警醒你常懷坦蕩,有你姊在前,提點你心有良善。她們二人不是你自愧的把柄,而是用自己留給你的饋贈。你說,族中還有什麼人能比阿芷更合適?”
辛芷猛地一吸鼻尖,眼眶瞬時泛起了淚花,臉上最後絲驚惶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堅毅。
“辛芷定不負眾望,行嫡女之責!無愧於辛姓,無愧於天地!”
辛芷正色跪下,對著以辛歧為首的長輩,行了稽首大禮。
剛滿十二歲的她,臉上還帶著稚嫩,但眼眸卻是異常明亮。瞧得諸族老連連點頭,當即頒佈了族令。
辛夷笑了。
雖然孃親是孫玉鈴,姊姊是辛菱,但辛芷只是辛芷。
是塊會說出“阿芷不曉得名貴不名貴,只認得好吃不好吃。洗手蟹就算是名菜,不過多值幾兩銀子,也不見得比蟹丸好”的璞玉。
辛夷的笑愈發親切,正要上前恭喜她,忽見到綠蝶悄悄走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姑娘,方才棋公子差人送來了張請帖。奴婢念著是棋公子的,便不敢耽擱,立馬來告知姑娘。”
辛夷一愣。“棋公子”三個字,撞得她的心一陣異動。
她的目光落到綠蝶手中的請帖上,寥寥數語,小楷娟秀:十五,城東小山。
辛夷沉默接過請帖,窗外清峭的秋色,在她瞳仁上暈開了一片涼意。
九月十五。雨。
當辛夷在城東小山上,看到奔馬而來的江離時,眸底的涼意愈發濃了。
“仕門規矩,但凡面客,衣衫整潔以示尊重。棋公子卻著了這身來,不知是天性不羈,還是故意輕慢紫卿了。”
辛夷不是看重衣飾外物的人,但江離今兒的打扮,確是第一眼就奪了她的目光去。
男子的面容依舊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襯著背景綿山秋意紅,好似名家筆下的一幅畫。
然而他眼眶下卻有兩痕青黑,髮髻也有些凌亂,幾縷墨髮在耳畔蕩悠。身上的苧布衫子腳凝了一圈泥印,從已經結塊的到新濺上的,斑斑駁駁到處都是。
江離長身玉立於五步外,深深地看著辛夷:“規矩?面客?如今你和我也要講這些了麼?”
他的聲音很是沙啞,似乎連日不曾休息好,透著一股倦怠。
辛夷眉尖微微一蹙,語調卻是毫無波瀾:“我與公子本就是君子之交,論些規矩,禮同面客,又有什麼不妥?”
“君子之交麼……”江離涼涼笑了聲,也不多言,開始為自己的衣飾解釋:“本公子連趕了幾天的路,途中氣都沒歇個,到京後水也沒喝口,就直接來東郊赴約。這幅尊容也未見怪。”
辛夷一怔:“聽這話,公子前陣子離開了長安,如今且回來了?”
“我確實離開了長安,但不是回來,是中途折回來了。”江離點點頭,又搖搖頭,“本公子應故友之邀,赴蜀川與其討論棋道。不想碰上連日秋雨,入蜀之路難行,便乾脆折回京,待雨勢小些了,再做打算。”
辛夷抬頭瞧了瞧天,連日秋雨綿綿,天兒陰沉得可怕。就算此刻她二人躲在山頭亭子裡,衣衫也彷彿要潤黴了。
“就算如此,又何必如此趕,弄得自己一身狼狽,莫非有虎狼追著你不成?”辛夷揶揄道。
“不是虎狼追著,是你在那裡。想到長安有你,我便止不住地催急馬蹄。”江離的聲音沙啞到不成樣子。
然而他依舊佇立在五步外,並沒靠近半步,辛夷也端著淡然的神色,沒有半分波瀾。
欲語還休。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