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三娘胭脂紅豔的臉,忽的籠上了抹死氣,一股灰濛濛的死氣,哪怕深陷花柳命比紙薄時,也不曾有過的死氣,讓她雙眼都空洞起來。
“娘您怎麼了!不要嚇女兒!女兒不問了,什麼不問了!”香佩嚇住了,連忙擠出笑意,撒嬌地搖搖秋三娘胳膊。
秋三娘渾身一抖,這才緩過神來,訕訕道:“無妨。你快回去罷,待久了小心起疑。”
香佩點點頭,便欲轉身,卻又似想起什麼,正色道:“娘,好歹在辛府,您還叫我香佩罷。當年為了混進辛府,娘隨手給我取了這個化名,確實像花柳巷中拈的名兒。卻也因俗之又俗,反而瞞天過海,娘就別露岔子了。況且,娘也別來辛府了,待著休沐日,我自會回家,又何必跑一趟,多生是非。”
“也好。我這不是因著翠蜻的事,心急了些,才行事莽撞了些麼。”秋三娘不好意思地一笑,應了下來。
二人又寒暄了陣,才各自離去。當然這一番對話無人聽見,唯有二月柳梢綠,春意席捲過整個長安。
春山暖日和風,闌干樓閣簾櫳,楊柳鞦韆院中。啼鶯舞燕,小橋流水飛紅。
“好詩,好天氣,好一城春。”幾天後,辛夷佇立在長安城門,瞧著腳下城郭,不禁嘆了出聲。
“好一城春,好佳人一方。”忽的,一個男聲響起,接了辛夷的話,恰好連成了對。
辛夷心底剎那劃過抹失望。她最想聽到的聲音,不是他。
然而這聲音卻也讓她確認來者身份,拗不過禮法,辛夷轉過身,屈膝一福:“民女見過晉王爺。王爺萬福金安。”
李景霆長身玉立,看著女子的腦門頂,一時沒有回話,就那麼杵著,緊抿的唇出賣了他的緊張。
他有好多話要說。或者說今天,他準備了好多話,都想說給她聽。
然而凝滯的空氣卻於辛夷太尷尬了。她不禁找了個話題,打破了僵局:“皇上有召?王爺何時回京的?也沒聽城裡有什麼風聲,王爺就像從天上掉下來的。”
小女子般俏皮的話,讓辛夷自己都咧嘴一笑。李景霆也想笑,可剛一扯嘴角,神經僵得厲害,他驀地更緊張了。
良久,李景霆才清咳兩聲,故作鎮定道:“辛姑娘請起。本王沒有備皇室儀仗,僅有幾個影衛隨侍,不是以王爺身份進京,而是以李景霆的身份來的。”
“李景霆的身份?”辛夷下意識的一愣。
“因為本王只想見……”李景霆也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可臨到半截,最後一個字,還是卡在喉嚨裡了。
李景霆劇烈地咳嗽起來。
“可是城樓風大,王爺噤著了?”辛夷眉尖輕蹙,作勢要傳城門侍衛拿個火塘來。
李景霆連連擺手,在辛夷愈發疑惑的目光中,他突然心虛得很,只得走到城關沿,看向樓外山川景緻,不敢和辛夷對上眼。
長安城門,萬夫莫開。國都繁華盡鎖一門中,萬國來朝川流不息,樓外八百里秦川蓊鬱,春色綠意蔓延,官道如長龍蜿蜒,接連起幾多九州壯麗,江山多嬌。
瞧著這般盛景,和煦的春風拂面,李景霆的腦子平靜了下來,終於開口:“聽聞前陣子,辛姑娘病了,還去城外春風堂求醫。如今可大好了?”
辛夷一福,答道:“不過是小毛病,早就好了。謝王爺掛念。”
中規中矩的回答,讓李景霆眸色一閃,語調有些莫名起來:“那這幾天,本王又聽聞,辛姑娘天天兒來登長安城樓。也不幹什麼,就眺望遠方良久。可是遇上了煩心事?”
李景霆疑惑。棋局中很多雙眼睛,也在疑惑。李景霆不過是捅破了窗戶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