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街旁的一幢觀風樓裡,絲竹靡靡,歌舞繞樑,彷彿和樓下的慘像處在兩個世界。
頂樓的亭子裡置數十張金絲楠木大案,案上菊花佛手酥,蜜餞龍眼,更有一整套的八寶託花汝窯青瓷茶具,粉青釉壺裡的熱茶散發出醉人的清香。
數十名長安貴女落座,肅殺的空氣裡都是甜膩的脂粉香,火塘裡燒著西涼國進貢的瑞炭,溫暖的氣息讓飄進來的冷雨瞬間蒸發。
然而古怪的是,在場的所有貴女都臉面緊繃,兩靨蒼白,僵硬地坐著一言不發。甚至那些膽小的,額角都有冷汗一顆顆淌下來。
“各位貴人都愣著做甚?這茶若涼了,可就害了味了。來人!給各位小姐斟茶!”亭子上首一道隔開的簾子裡,傳來盧釗熱情噙笑的聲音。
立馬有丫鬟走到每張案前,為諸女斟滿。滾燙的水衝入茶葉裡,騰起霧般的白氣兒,奇的是那白氣兒繚繚上升,最後竟化為了一朵蓮花。注1)
“如何?這茶開蓮花,水亦有佛。若不是黃山的山泉來斟,還未有此番奇觀!”盧釗爽朗的笑聲從簾子後傳來。
這時,樓下的街道上又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驚得長安上空腥雲盤旋。
盧寰寶刀如除草般斬下,十幾人頭咕嚕嚕到處滾,後面的高家人都被嚇傻了,瘋瘋癲癲地大哭大笑,屎尿橫流。
而身旁伴著這慘景,盧釗卻朗笑聲聲,大讚松蘿茶之奇,還熱心地勸諸女品嚐,便實在是太過詭異,詭異到令人汗毛倒豎。
樓中靠角的一張案前,辛夷的指尖驀地刺入了掌心。
觀風樓一共兩幢,這一幢坐的都是受盧家之邀,前來品茶的小姐。因為盧家唯一的嫡小姐盧錦已經沒了,所以由盧釗做東,中間隔了道簾子,也不算失了男女禮數。
而另一幢觀風樓在街對面,隱約見得全是各府公子,也有一位盧家嫡公子做東。
無論公子小姐,兩幢樓裡的賓客都有兩個共同點:一是四品以上,二是嫡出血脈,除了辛夷這個例外中的例外。
換句話說,兩幢觀風樓裡,都是長安重臣顯門的繼任者,是日後割據朝堂,指點大魏的主心骨。
兩幢觀風樓一左一右,中間穿過的安化大街正在上演高家慘案。鮮血淋漓,哭嚎震天,樓裡卻是茶香四溢,笙歌曼舞,諸府公子小姐嚇得渾身發抖,可臉上還堆著僵硬的笑意,連半個聲兒也不敢吱。
因為所有人都察覺到了,那輕紗簾後,那房梁之上,是密密麻麻的盧家影衛。他們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把把利刃在暗中磨得桀桀響。
辛夷想得入神,沒留意一個女子湊過來,親暱地來拉她的手:“紫卿,那前兒送的同州羊可還新鮮?我還怕擱了一天,都害味了。”
辛夷一轉頭,是趙素。國子司業趙信嫡女,發小趙素。
女子粉妝玉琢,蟬髻鴉鬟,銀盆臉兒上一雙杏眸橫波。髻中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釵,一朵並頭堆紗宮制菊花,身上紫綾襖兒玄色緞金褙子,玉色梅竹寬襴裙子,貌比幽花閒雅,性如蘭蕙溫柔。
她噙笑瞧著辛夷,笑意卻很是生硬,連唇角都止不住的顫抖。
辛夷眸色一暗。趙素這是嚇怕了,不得已跟自己扯閒事,轉移些注意力。
“阿素莫怕……”辛夷剛想拉住她的手,卻是心裡猛地一個激靈。
她記得清楚,那晚綠蝶的報信:盧釗給趙府奉請柬出來後,臉色就有些陰沉。
盧釗十有八九,或多或少,在趙府受了氣。
無論趙府是有意還是無意,無論趙信是哪點恭敬不妥當,都無法否認一個事實:趙家在盧家心裡的秤桿上,已被盧釗放下了一籌,壓向的方向是:死。
辛夷和趙素打小的交情,可也比不上辛氏滿門的安危。斬草除根,有罪連坐,盧家絕對是這方面的好手。
一頭是姐妹情深,一頭是族親血脈,哪怕是罪孽或醜陋,辛夷也不得不揮刀斷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