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距此不過幾裡的地方,被紫禁城紅牆重重隔斷的地方,被愁雲慘霧籠罩春風不渡的地方,卻沒有夏初的花兒盛開了。
牢。
不屬於大理寺和刑部,只接受皇命,用於關押帝王特別下旨的犯人,上到皇室宗親,下到大逆叛賊,一道聖旨便隔開陰陽,是故民間有流言,進牢獄,是半隻腳入土,進牢,卻是半截身子都埋了進去。
此刻,宮闈深處,牢門口,烏鴉在半空中盤旋,嘶叫捂得人心慌,憑空低了幾度的空氣,凍得李景霆手腳俱涼。
他掂拎臂彎的一襲銀狐裘,示意身後的聶軻:“再取一盞琉璃宮燈來,把青岡炭都燒旺了。”
聶軻略帶遲疑地瞅瞅牢門口:“王爺,這狐裘是貢品,數九寒冬頂用的。就算郡君在牢裡受了些苦,身子虛,狐裘也夠暖了。王爺是不是太過擔心了。況且,王爺親自來迎郡君出牢,已惹了好些非議,前朝那些老狐狸的眼睛都盯著,王爺萬莫感情用事……”
“放肆!”李景霆臉一肅,冷了聲兒道,“什麼時候本王行事,還用你一介影衛教?”
“屬下不敢!王爺恕罪!”聶軻慌忙跪下請罪,也不敢多辯駁,一陣兒風兒似的消失,眨眼便執了一柄琉璃宮燈回來。
琉璃煌煌,明爛若星,巴掌大的火盞裡放的不是燭臺,而是御用的青岡炭,就算是陰冷的牢,火光也將方圓兩尺的空氣灼紅了。
李景霆凍得發青的眉間,一劃而過的暖意:“甚好……退下罷……京中王府的廂房,棉被,火塘,御醫,膳藥,羹湯……都備好了麼……你親自再檢點一遍,待郡君一過去,立馬都得伺候上……”
聶軻躊躇了幾番,終於將“發乎情,止乎禮“的勸諫嚥了下去,沉默地行了一禮,便眨眼消失在場鄭
牢門口只剩下了李景霆一人。
他一手挽狐裘,一手執宮燈,端端正正地站在牢門口,認認真真地等著牢放人,冷峻的眉眼有壓不住的激動,火光在他眸底跳躍。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李景霆半步未挪,水米未盡,顯然是提早到了,生怕錯過了什麼,幾個時辰硬生生等過來。
太陽咕咚一聲沉入西山,長安入夜無夢,夜色傾軋而下,將十里紅牆掩在了爿爿濃墨後。
終於,牢深處傳來了動靜,能聽見鎖鏈被開啟的哐當,有獄卒諂媚的道喜,還有一聲聲踏過石階的繡鞋微響。
李景霆忽的有些緊張,喉結動了動,暗自攥緊了宮燈柄。
於是,當鐵銅門開啟,那個倩影出現在眼前時,李景霆想了好幾的話,竟是半句都憋不出來。
鐵銅門又關上,生死隔開,宮道寂靜,微涼的晚風吹來一縷城中繡球花的香味,幽幽微微燻得人醉。
那道倩影沒有動,也沒有走近,就遠遠地瞧著李景霆,素衫單薄被晚風一激,本能地打了兩個寒噤。
李景霆終於找到了話題,連忙上前一步,作勢遞過了狐裘:“……辛姑娘……你受苦了,入夜霜重……披件裘衣罷……”
辛夷搶先一步伸出手,接過裘衣,自顧披上,蒼白的唇恢復了半絲血色,卻依然沒應話。
李景霆遞衣的手在空中滯了半晌,默默地縮了回來:“你在牢裡受苦了……獄卒本王都打點過,應該沒有為難你……再牢裡的人是皇帝要命的人,要殺要剮,都聽君命,那些奴才也不敢自作主張苛待你……但我還是日日夜夜擔心……你,有沒有哪點不好……”
李景霆噼裡啪啦完,第一反應是迅速地打量辛夷,見後者雖氣息虛浮,臉色蒼白,但渾身並無傷痕,懸了幾日的心才放了下來。
辛夷攏了攏狐裘,自顧沉默,李景霆訕訕地摸摸鼻子:“那個……你放心,聖旨已下,皇上不僅赦免你,還復了你的郡君位份……也算是苦盡甘來……”
李景霆忽的不下去了。聖旨有兩道,第一道赦免晉封都是常事,關鍵是第二道,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