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儉逐漸變了臉色。
能走到今天這局面,奸雄亦或梟雄,他不蠢,然而越懂一分,他愈是覺得觸目驚心,任何一種隱喻,都是他無法承載的重量。
知道了真相,往往比不知道,更為痛苦。
“敢問山大王所轄之地,所掌之權,還不夠君之所欲麼?”王儉低聲問了句。
李赫一笑,朝堂上虛弱而蒼白的臉,乍然迸發出絢爛的光芒,煌煌兮,天賜為君,方為天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李赫頓了頓,眸底隱藏十餘年的光漸漸點燃,“這,才是朕要的。”
不是方寸之地,而是八百里江山。
不是一隅王權,而是九州君王業。
這才是天賜之君,這才大魏兩百年帝統,骨子裡的傲氣,這才是大明宮兒郎,富貴下如跗骨之蛆的慾望。
王儉渾身一抖,手中劍哐噹一聲落地,雙目也失神起來,他聽懂了,也在同時,聽懂了自己的絕路。
他好像一直,沒看懂面前這個人。
也就一直沒看懂,他的“兄弟”。
王儉深吸一口涼氣,壓下陡然襲來的眩暈感,恍惚道:“那……瓷罐壁……也包括我王家麼?”
“不錯。”李赫一笑,笑得燦爛,他抱著瓷罐,開始迎著太陽走去,略過王儉,迎著這亂世最絢爛的光走去。
“我要懶於理朝政,要懼怕世家權臣,要疾病纏身像條病龍,我要像只冬眠的蟬,隱到黑暗中去,沉默到所有人都忽略我的存在,我,才能布一盤二十年的局。”
“我要縱容五姓七望肆意妄為,讓那些潛伏或者觀望的野心,統統亮到明面上去。沒有一個未來的隱患能忍得住,在我開啟的籠子裡。”
“我要把希望交給我的兒子們。不破不立,我來破,讓他們,來立。我要把這些大明宮的雛鳥兒推下懸崖,讓他們學會飛,學會成為天空的主。”
……
李赫緩緩邁步,走向太陽,夏日午後日光如熾,他也就瘋了般地盯著,目不轉睛,任金光湮沒他的黑眸,也將他整個人浸在了火光裡。
他的語調雖然平靜,卻泅上了一股痴狂,一股半生為執念,燃自身為火的痴狂,娓娓呢喃,與日光融為一體。
是“我”,不是“朕”。
王儉突然記起,李赫還是八皇子時,自稱便是“我”。
是他和他,初相識的那年。
真相一步步揭開,王儉卻覺得時間開始倒退,一步步回溯,他陷入了個夢裡。
……
太液池畔。他救了八皇子,卻因私自帶刀,反而落下了罪名。那看似文文弱弱,毫不出彩的八皇子卻力敵朝臣,拼一切保下了他的命。
然後對他說,我身為主子,救了你,你拿什麼來換。
他笑了,跪在那小皇子面前,低下了頭,願為殿下劍弩,為殿下徵四方。
但是,一個常姓女人的出現,毀了一切。
大殿之上,他大逆不道地闖入,質問已經穿上龍袍的少年,為什麼為了個女人傷春悲秋,不理朝政,為什麼硬要封常氏為後,和豪門世家對著來,引起朝政波動,為什麼從一個壯志躊躇的君王,變成了只會圍著常氏一笑打轉的多情天子。
著龍袍的少年冷淡一句,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