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原是護城河貧民區的“老嫗”鳳仙。此時她面容光潔,髮髻整齊,白苧衣衫素淨利落,再無貧民區時滿面汙垢的髒樣。不過三十來歲,絲毫沒有“老嫗”的老態。
反而眉眼娟秀,白瓷般的臉,雖不絕美,卻有股籠著出岫煙雲的縹緲氣兒,一雙眸子平靜得像含了兩汪水。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眼角處一處紅色胎記,像極了一朵鳳仙花。讓人不禁聯想到她的名兒“鳳仙”,說不上的奇巧。
李赫瞧了她一會兒,帶了兩分揶揄的笑了:“你說你,長得不醜,年紀也不算大。偏偏在外人面前要扮成那個樣子,又髒又老。人家喚你‘老婆婆’時,你心裡就沒半點賭氣的?”
鳳仙白了李赫一眼,絲毫沒把面前的男子當皇帝:“我若是不扮成那俗樣兒,只怕走那兒都被人認出來。特別是這孃胎裡帶來的胎記,更是不打自招。彼時求醫問藥的踏破門欄,還擾了我清淨。”
李赫笑意愈發清淺:“那也是沒得辦法的辦法。你‘鳳仙神醫’的名頭那麼響,若是不藏著點,只怕求藥的人堵得你連長安城也進不了。”
“休提鳳仙神醫,那都是俗人取的噱頭。我不過是自小帶了鳳仙花形的胎記,故名鳳仙。可那些俗人卻說我醫術高明,是因九天鳳凰下凡。聽得都可笑。”鳳仙瞥了李赫一眼,也盤膝在地面上坐下來,“莫再說閒話。手伸出,我瞧瞧你的病。”
李赫無奈地搖搖頭,也不再多言。像個孩子樣乖乖地伸出手來,任鳳仙為她把脈。
半晌,鳳仙收回手,看李赫的目光愈發沉重:“李赫,你說你最近身子不太好,我才進宮為你把次脈。卻沒想到是這麼個不好法——你這陣子到底服了多少曼陀羅?”
李赫別過臉去,眉間騰起股哀涼:“當爹的親手殺了兒子……若是不服曼陀羅,朕哪裡睡得著……”
鳳仙的臉色寸寸陰下來。是那種郎中面對“不聽話”的病者,而負責到嚴肅冷苛的臉兒:“李赫,你不是不知道。曼陀羅若是劑量小,為良藥。若是劑量大,便是毒。像你這般服用的,豈止是毒,是劇毒,見血封喉的劇毒……你到底有多想死?”
女子好不留情的責備,卻只換得李赫愈發悵然的眸色:“朕比誰都清楚。曼陀羅是藥,更是毒……當年朕決心誅殺她時,卻還是捨不得她痛,捨不得她被硬生生斬下頭顱……所以命了錦衣衛先灌她大劑量的曼陀羅,讓她在幻覺中先嚥了氣,再被斬殺……然而誰知道,她拼了最後一口氣,跳下了護城河……她那麼地厭惡刀刃的骯髒,那是來自她夫君的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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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赫絮絮叨叨,瞳仁漸漸沒了焦距。他放佛看向了某處虛空,那兒是護城河無聲起波瀾,河畔一名女子因為被迫服下曼陀羅,神色恍惚,七竅流血,儼然已快走向了黃泉路。
一旁的錦衣衛拔出了刀劍,只等女子嚥氣,就斬下她的頭顱。按照夜梟的規矩,回覆秘密下達的皇命去。
然而女子卻是貝齒緊咬下唇,狠狠保持著清醒,對著錦衣衛冷笑:“我把天下許他,把自己許他,把我的一生許他……他卻為了皇位永固,要趕盡殺絕……多髒的人心,多髒的刀刃……若是結局已定一死,我情願以這乾淨的護城河水埋葬此身,也不願他的刀劍髒了我的鮮血……”
“這是帝王的決定,不是娘娘夫君的決定。”那錦衣衛聲音沙啞地道,“常娘娘,皇上讓你先服毒藥,再斬殺,為了讓你少些痛苦。這已經是皇恩浩蕩了。娘娘莫作留戀,速速去罷。”
女子冷笑愈濃,看著錦衣衛的目光卻有些可憐:“這盤棋局就是個泥坑,髒得不堪入目的不是利益……而是人心……你也逃不掉這宿命……南繡春……”
“南繡春”三個字惹得錦衣衛眸色微變,有半晌愣住了。趁著這空隙,便聽得一聲鈍響,護城河濺起了一朵大水花。
那女子拼著最後一口氣,投下了護城河。以清波十里的護城河水化為墳塋,娥皇垂淚,女英哀泣。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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