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心下煩躁無比。再也坐不住,想催綠蝶的夜宵,她也煩得喚她,直接動身去找她。
然而,辛夷在玉堂閣和大廚房都未看到綠蝶,反而在一處僻靜角落隱約聽見女子的說話聲,她的眉尖猝然攢緊了。
子夜悄寂,綠蝶刻意壓低的聲音和紡織娘蟈蟈的叫聲混在一起,本來不容易發現。但辛夷對綠蝶何其熟悉,只過耳半個音就認了出來。
辛夷偷偷掩在牆根,湊過去細瞧。綠蝶說話的物件,竟然是辛栢。而綠蝶卻是跪拜在地,無比敬畏的樣子。
“四公子,求您告訴奴婢,是不是石中玉的事,讓他不再信任我。我和他直接稟報的權力被撤去,什麼都要由旁人轉達。”綠蝶語調有些焦急,眼巴巴的瞧著辛栢每一絲表情。
然而辛栢依舊溫潤如玉,敦厚從容的樣子,淡淡道:“他的心思我哪能猜。你自己做出的反悔,自己怕已料到後果了罷。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他估計後來也改主意了。不然便不會那次下毒後,就再沒有動作。”
“可是,終究不若以前了。”綠蝶的眸色一暗,呢喃道,“難道石中玉的事,奴婢真的錯了?”
辛栢勾了勾唇,聲音有些沙啞:“錯?你捫心自問,如果再來一次,你會不會還如此選擇?”
“這就是奴婢痛苦的地方。明明知道自己還會這麼選,卻無法原諒自己的不忠。就好像看著自己走向懸崖,卻止不住心甘情願的腳。”綠蝶忽地捂住臉,竟嚶嚶抽泣起來。
十八九歲少女的肩膀不停顫抖,哭聲不大,卻聲聲哀入骨。暗處的辛夷瞧得心撼。綠蝶向來是明豔歡喜,最多梨花帶雨,從沒有此刻這般,哭得無聲無息,哭得壓抑哀頹。
綠蝶和辛栢,這兩個曾經的主僕,只怕關係遠沒有那麼簡單。甚至他們口中的“他”,都讓辛夷根本不敢去猜。辛夷壓下心中的波瀾,繼續聽下去。
見得綠蝶低泣,辛栢並沒有勸阻。他長身玉立,看向北方,眸底騰起氤氳的惘然。
“綠蝶,你真的像極了你娘。”
淡淡的話讓綠蝶渾身一抖,哭聲戛然而止。她抬起蒼白的小臉,也怔怔的看向北方。
那兒有巍巍宮城恩怨密,那兒有潺潺流水護城河。
“我娘便是腳綁巨石,投河自盡。她說,要去水底為常娘娘守靈,要用護城河的水洗刷自己的罪孽。畢竟,是她親手把常娘娘毒死的。”綠蝶朱唇輕啟,“那天早上,我娘抱住我只說了一句話:忠義兩難全。難,難,難!”
辛栢無聲無息的嘆了口氣:“好一個忠義兩難全。不過,算來你孃的死也間接由了他,你不怨他?”
綠蝶搖搖頭,唇角泛起抹溫柔:“我娘死後,我爹沒幾年也患病身亡。我一個奶娃娃,成了燙手山芋,誰也不肯要。還是他收養我,亦父亦師亦主上,我若不忠,何以為人?”
辛栢笑了笑,旋即幾乎是轉瞬間,那笑就迅速變為了冷厲,彷彿臉皮乾枯貼在了骨架上。
“不論怎麼說,綠蝶,你今晚都太冒失。約在辛府府內見我,就算是深夜,也難保漏洞。旁人也就罷了,可你是誰?以你的身份犯這種錯,理當死罪難逃。”
最後幾個字帶了森然的寒意,暗處的辛夷都齒關節一顫。綠蝶卻是面色如昔,坦然的笑了:“綠蝶比四公子更懂規矩。然而關心則亂。綠蝶只請四公子把此物轉交於他。”
女子攤開的掌心,是一枚如意符。民間尋常的樣式,有佛寺的煙香味。上繡“平安如意”,大紅色喜慶又俗氣。
辛栢露出了絲疑惑的輕視:“就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