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父子三人受折辱無妨,可你還記得,佛寺裡,有位先太子妃蕭承雲麼?你說,若是先太子妃被折辱了......”
永嘉打斷了他的話,又驚又怒地看著他:“你這個瘋子。”
裴清頷首:“在你身上,我的確是個瘋子。”
“寒山寺呢?”永嘉覺得自己像是已經溺死了,卻還是希冀最後的那根稻草,“難道,你真的瘋到了願意賭自己命的地步,就為了......為了讓我信你?”
裴清的目光凝滯了一瞬。
剛剛身心都痛著,牽扯著寒山寺的箭傷都痛了起來。
他低了頭,沒有看她:“是啊,因為我是個瘋子,因為我敢賭。賭那一箭沒有那麼巧能射到我身上,賭它即使射中了也會射偏。”
“你看,我不就賭對了麼?賭對了,你現在很信我,甚至我現在說些反話,你都能聽進去。”
永嘉驟然站起,手劃過琴絃時被狠狠地割了一道,撥出一聲尖銳的高音。白皙的手上流了血,她卻渾然不覺,只是捧著手狠狠地盯著他:“賭對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快要沒了。”
裴清看著她的手受了傷,眸子倏然一縮,下意識地想伸手,最後在半空中訕訕地收了回去。
他道:“成王敗寇,我認了。”
永嘉難以置信地向後退了三步,她眼前的這個人,她曾幾何時那樣熟悉的人,現在卻變得這樣陌生,陌生到她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因為我愛你......所有都是假話,包括這句話。
她搖著頭,最後蹙著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轉身決絕地走了。
在她轉身的那一剎那,裴清的眸中驟然墜下兩滴淚。
院子裡,劉管家和下人們大眼瞪著小眼,但誰也不敢吱聲,只能任由公主從長明宮帶出來的那些人將東西收拾得利索幹淨。他們將各色公主的物件都收拾好,裝到了公主下嫁時帶來的箱子裡。
公主走了,帶著大大小小的箱子上了車馬走了,剛從喬家接回裴府的貓主子年年也跟著一起走了。
劉管家急急忙忙地跑去見自家主子,卻見著主子仍一動不動地坐在亭裡,像是整個人都僵了一般,平日挺拔如松的身形這會兒佝僂著,像是被鬼神奪了魂魄。
劉管家不敢上前,只站在亭外焦急稟告著。他的話語急促,在春光明好的花園裡顯得格外不協調。
待他稟告完,主子卻像是沒聽進去似的,仍然僵著身子坐著。約莫有了半炷香的時間,才似聽見了管家剛才的那些話,綿軟無力、空洞地傳來一句:“但憑殿下心意。”
劉管家震驚了,但見著主子和公主那般,又知曉主子此次回京的緣由,想是二人之間剛剛生了什麼事,不敢多問,只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磕頭道:“爺,您得保重自己的身子!”
裴清的指尖撫上古琴,輕輕地撥弄了一下,流出一個低沉的音符。
他道:“你去仔細檢視,若殿下落下了什麼,便收拾好,等會兒一齊送到公主府裡。殿下喜歡江月樓的梅花糕,路上折過去,給殿下買一些。還有,殿下先前落了一隻頭花,我收在了書房裡,你也記得一併拿了......”
劉管家墮了淚:“爺.......”
裴清低了頭,淚珠一顆顆落到古琴上,擦過鋒利的琴絃時碎裂成顆顆細小的水花。
“再過幾日,我要去刑部了。府裡人的身契你都知道放在哪兒,等我走了,你將身契和月銀一併發了,各回各處去。旁的東西,大抵都是要抄了的,你早些將人遣散了,然後回老家吧。”
劉管家老淚縱橫道:“爺......不會的,不會的。”
裴清輕笑了一聲,仰頭望向亭外的天。
雲散了,雨停了。
他本該在六歲時就死於忠勤候府抄家的那一場大火之中,如今茍活整整二十年,已是他前輩子積下的福分。學醫行醫十年,中途救了不少的人,也算為後世積了陰德。
他苦讀了五年書,入朝做官,扳倒了陸洪平反了忠勤候府冤案,他的一生所求早已經了了。
只是遇見了她,他的一生所求便成了她。
他在宮中以祁隱的身份伴她近一年,再以裴清的身份堂堂正正和她成婚近一年。他本就沒有奢求太多,有這樣一年的鏡花水月,他知足了。
大夢一場,該醒了。
“禮部侍郎裴清,即刻赴刑部候審,不得延誤,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