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要披上一件白袍,怪不得他臉色那麼蒼白,原來他們對他動了刑。
還不願讓她知道。
她跑了過去,雲鬟上的玉飾因為極快的步子而墜落,清脆的幾聲響。她似是跌坐著又似是被蒲草扳倒了摔倒在他的身側,顧不得身上的任何疼痛,嬌小的身軀使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氣將他扶到懷中。
裴清在她懷裡靜靜地躺著,本就沒有血色的臉顯得如素白宣紙一樣的蒼白,唇色灰敗。他閉著眼睛,即使被她剛剛吃力地扶到懷中時也沒有任何動作,濃密的長睫也沒有顫一下。
就像......就像......
永嘉怔著,手抖得不可自抑,她試探著探了探他的鼻息。
很微弱,但還好,還有。
永嘉掀開了他身上的白袍,雙眸陡然間睜大,渾身又驚又怒地顫抖起來。月若和獄卒剛剛聞聲跑了進來,月若見狀驚懼地跪倒在了她的身邊。
“殿下!駙馬爺......”
她緊緊地將他抱在懷裡,手上卻沾滿了黏濕的鮮血,那些血還在往外流......連囚服都被浸潤得承受不住那麼多血了,永嘉幾近是歇斯底裡地喊出了聲。
“去請太醫!”
月若立馬提了裙就往外沖,可是被趕來的一眾獄卒攔住了,為首的作禮道:“殿下,這不合規矩,末將恐難遵旨。”
永嘉怒罵道:“規矩?本宮是永玄皇帝的嫡親女兒、當今聖上的親妹妹,你拿區區刑部的規矩來擋本宮?你若敢攔長明宮的人,明日本宮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她冷笑了一聲,輕輕地將裴清放倒在了蒲草上,站起身來。原本嬌弱的、受一些嚇就會打著顫的身軀此時卻好像力大無窮,一貫挺直的纖細的腰肢多瞭如松柏一樣的堅忍。
永嘉穩步走到了獄卒身前,利落地抽了他腰間的長劍。佩劍很重,她從前從來沒有用過什麼兵器,手無縛雞之力卻單手就將長劍提起,抵在了獄卒的脖頸邊。
“本宮還想問你們,誰允許你們動用的刑罰?皇上還沒有下旨意削他的官,他還是戶部尚書、禮部侍郎,還是本宮的駙馬爺,你們怎麼敢!”
抵在脖頸處的長劍見了血色,獄卒見滿臉怒容的公主是動了真格,一時間結結巴巴道:“是、是司禮監掌印陸平陸公公......”
“陸平?”永嘉笑了一聲,“你以為本宮不敢殺什麼狗屁掌印太監?你覺得本宮殺了他,皇上會治本宮的罪?”
“滾!去請太醫!”
獄卒們不敢再攔她,一個個都極快地逃走了。長劍哐當一聲落了地,在石板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永嘉急急地回到了裴清身邊,仍舊如剛剛那樣將他抱在懷裡。
她的身子又顫了起來,碩大的淚珠一顆顆滾下,好像剛剛那樣氣勢淩人的公主是旁人附身到她身上似的。
她抱著他,這時候不願再去想什麼陳年舊事的仇和怨,也不想去糾結他到底對她是不是真心。她只知道他曾經救過她一命,他曾經也流了那樣多的血去閻王殿裡走了一遭,是她將他拉了回來。
她這樣救回來的一條命,怎麼可以被他們這樣糟蹋?
她這樣喜歡的一個人,怎麼可以淪落到如此境地?
不知這樣擁了他多久,裴清剛剛垂落著的、有氣無力的手忽然動了動,永嘉怔怔地看著他,那隻修長的、骨節分明卻顯得蒼白的手輕輕地搭到了她的手上,沒有多少力氣,但是做了一個握緊的動作。
永嘉的心中震顫著,恨意和愛意交織,就像一曲樂章,時而激狂如千軍萬馬奔襲時的戰鼓,又時而輕柔如山林鄉野間潺潺流動的溪水。最後,滿是山泉的叮咚之聲,將硝煙彌漫的戰樂掩住了。
“你到底.......有多少真心呢?”
她似是在問他,又似是在喃喃自語。
裴清仍然緊閉著唇,也沒有睜眼,更聽不見永嘉說的話。
他只是躺在熟悉的人懷裡,籠罩在時隔一月貪戀的、熟悉的捎著花香的氣息裡,下意識地做出那樣熟悉的動作。
下意識地,想要握緊她的手。
只是這樣被他輕輕地拉著手,永嘉眼中決堤的淚漸漸地止了。她不得不承認她已經産生了一種習慣,在他身邊的時候,自己就會安心。自己是何等的依賴著他。
即便,她恨他。
她低頭看他,似乎是想要深深地將這張臉記入腦海裡,因為從今往後都見不到了。之後他會回姑蘇,之後她會出去散心,最後回到京城獨自一人過完這一生。
“等太醫將你的傷治好了,你回姑蘇吧,回醫館裡當一個郎中也好,開開心心的,不要捲到官場裡了。”
她輕輕地說著。
沒有人回答她。
她垂下了頭,在他冰涼的唇瓣上落下一個吻。
“我們兩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