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了一通,陸平消了氣,自知不理事不行,便擰了眉道:“找人!誰能勸皇上就找誰進未央宮裡!”
“找誰啊?”小宦官疑惑道,“那些個娘娘都被轟出來了,皇上下了令不讓別的皇親進宮呢!永嘉公主和齊王殿下他們進不來呀!”
陸平氣得一掌拍到了小宦官頭上:“說你蠢還真蠢吶?皇上下了令是下了令,如今的情形還能照著皇上的令辦嗎?你開了宮門,永嘉公主怎麼進來是公主的事情!”
永嘉換上了宮女的服制進了未央宮。
那一日皇嫂難産崩逝,所有人都被轟了出去。各宮裡的娘娘們都被禁足在宮中,幾個稍得寵些的諸如葉娘娘、王娘娘都出來勸了,卻被皇兄大發著雷霆叫她們滾。
至於她,她雖強要留下勸皇兄,可是李福全見了情形急忙將她請了出去,說是讓她再等一夜進宮也不遲。
皇兄整個人都散發著戾氣,眸子都快紅了,她一時又心疼又驚懼,便答應了讓皇兄先自個兒靜一靜,等著第二日再入宮來。可是第二日便宮門緊閉,饒是她再如何說都不頂用。
她等得著急時,裴清提了這個法子,將她送了進去。
未央宮沒有掛上白布,仍舊和皇嫂生産那一日沒有任何差別,好像皇嫂還在這兒,只是殿門緊閉著。她入了殿,殿中無一盞燈燭亮著,雖是日中,光線卻昏暗有如子夜。
還有,一陣濃重的、沒散去的血腥味。
隆順帝倚在皇後的棺槨邊,殿門開始輕輕地吱呀一聲響,以及洩進來的幾縷日光,都沒能讓他回過神,直到永嘉跪在了他的身前,顫抖著身子開始啜泣。
妹妹哭了,隆順帝伸出了手,拂去妹妹臉上的淚珠。
“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皇嫂已經走了.....”
隆順帝愣了愣,轉而變得怒不可遏,驟然拔高的聲音將永嘉都嚇了一跳:“你們都騙朕!都騙朕!她只是回楚家看她爹孃了,她早就說過她想回去了,朕放她回去了,她大概要回去十天半個月,對不對?她想家了,是朕讓她回去了,所以朕才見不到她.......”
隆順帝的話說得越來越輕,漸漸地頭都低了下去,嘴唇卻還在嚅動著。後面的話永嘉聽不清楚了,怔怔地看著皇兄,淚止了一瞬,再次決堤時,上去將皇兄抱在了懷裡。
“皇嫂走了!皇兄!你不能再這樣了,皇嫂要是知道你這樣,她也會傷心的!”
“她沒走!”隆順帝將她推了開,永嘉跌坐在地上,“永嘉,你也在騙朕!”
“她沒走.....她沒走......”隆順帝重複著這些話,半晌之後忽地伏到了棺槨上,聲音由哀轉笑,“你們都恨朕,都要離開朕,朕是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誰會恨皇兄?沒有人恨皇兄,皇兄是天下人的君父。”永嘉焦急道,仍舊上了前,緊緊地握住隆順帝的手。
“她恨我。”隆順帝低著頭,“天下人也恨我,你也恨我,所有人都恨我。”
永嘉愣怔道:“怎麼會......”
“她恨我悖逆誓言讓她做皇後,她恨我身邊有別的女人,恨我一定要讓她生個嫡子。天下人恨我得位不正,恨我弒君殺父,你......你當然也恨我。”
永嘉驚得怔住了,身子猶如石頭般動彈不得。
“你恨我不讓裴清告訴你他就是祁隱,恨我在你們成婚後還殺了裴清.......哈哈哈哈哈,所有人都恨我,恨朕!”隆順帝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朕是皇帝!朕是孤家寡人!”
永嘉驚得一時失了語,皇兄怎麼知道她知道了所有事情,她分明沒有在皇兄這兒表明什麼。她仰著頭看著有如醉酒般身形不穩的哥哥,神情驚懼惶恐。
“都恨朕.......可是有誰來體諒朕!太子只比朕長了一歲,他平庸無能,卻因這一歲,大寶就是他的。好啊,朕忍。可是他想殺了朕,想殺了朕身邊的人!朕什麼也沒做,他卻想殺朕,因為朕比他更有儲君之姿!”
“朕不想爭,是他逼朕爭的。她卻不體諒朕,說朕悖逆誓言。可是她為什麼就不明白如若朕不爭,她的性命也會沒有呢?朕爭了,爭贏了,她做了皇後,為什麼還恨朕呢?”
“她明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朕不懂,朕真的不懂。還有那些禦史言官,朕做得不好嗎?不比太子好嗎?難道江山在朕的手裡不如太子?為什麼偏要揪住得位正不正的話不放呢?”
“還有你,永嘉,你不該喜歡祁隱,你不該卷進來。朕一點都不想讓你卷進來,可你偏偏喜歡祁隱又喜歡裴清,天下那麼多男人,你怎麼只要這一個呢?現在,現在連你都恨朕。”
“我沒有!”永嘉喊出了聲,掙紮著站了起來,在哥哥面前站定。
“我不恨你,我知道皇兄你是情非得已,所以我才不恨你。天下人也不會恨你,百姓有了你這樣的皇上,日子過得好,沒有人會恨你。至於那些禦史言官,或許只是要如實記錄一些東西,可是,可是沒有人恨你!”
隆順帝晃動的身子停了,悲哀、烏黑的眸看向她:“真的麼?”
“真的。”永嘉的眼裡泛了淚,“你是我的親哥哥,從小到大都待我好,除了父皇母後,沒有人比你待我更好。裴清的事情,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才不告訴我的,也知道你想殺他是為了朝局。我不怪你,這麼些年,風調雨順、百姓安樂,天下人也不會怪你。”
隆順帝緩緩地點了頭,凝滯、沉重,良久之後,喃喃道:“可是她恨我。”
永嘉落目到棺槨上,無言地張了張口,許久之後垂目道:“皇嫂她......”她可能是沒想通。
隆順帝打斷了她,輕笑道:“她恨我啊。”
說著,往後一栽,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