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遠被關在詔獄裡,他去見過。
蕭家父子得了他的照拂,不至於在牢獄之中受什麼不該受的苦。雖如此,卻還是免不了一些刑罰。他那一次本是例行公事去巡一巡大獄,到蕭承遠處沒忍住,還是進了牢房看他。
彼時馬背上威風凜凜的蕭小將軍如今盤坐於團團蒲草上,白色囚服染上了受刑之後的血跡,紅得發黑。但神色卻還是將軍的神色,堅毅、不屈,誓死不認謀逆罪。
蕭承遠若不認罪,他就很難辦。
他仍舊和蕭承遠說了一番早已是陳芝麻爛穀子的話:“......蕭小將軍,你們早日認罪,微臣便能早日定罪。若拖得久,你們三人盡了節求得一死,但你們的家眷呢?你們忍心讓她們一起陪葬嗎?”
“.....先太子妃已移居寺中,你那大房嫂嫂嚇得去了半條命。你們三人若死,那麼蕭府一百餘口人都要死;可若你們活,他們也能活。你那兩個侄子一個才五歲,一個才兩歲,還是孩子。”
這一次,他本以為蕭承遠還會說一些“無罪”“只求一死”之類太子黨羽常說的、讓他耳朵都聽得快起繭子的話。但這一次不同,蕭承遠緊緊地盯著他,眼神尖銳,像是在探究什麼東西。
“你為什麼要幫蕭家?”
裴清微微愣了,欲蓋彌彰地挑了挑眉:“蕭小將軍,你可是糊塗了?是微臣彈劾的蕭家,不是微臣幫的蕭家。”
“若非你暗中相助,我們蕭家三人早已殞命,絕不會拖延至今日。”雖是謝言,可語氣還是帶著面對他時的冷意。
裴清收了漫不經心的神色,眉輕輕蹙起,俯視著蕭承遠的眼神染上了厲色。事已至此,他不打算再說場面話,如今於誰而言這樁案子都是越快定罪越好,拖得久,恐怕隆順帝那兒會再生變故。
他蹲下了身,平視著蕭承遠,溫和道:“蕭小將軍果然聰慧過人。”
蕭承遠緊鎖了眉,盯著他:“為什麼?”
為什麼......為了心中的天下千秋和百姓家國。可說出來的話,卻拐了一個彎。
他垂下頭,低低笑了幾聲,正紅色的官袍比囚服上發了黑的血跡要鮮豔的多。
“你和永嘉公主青梅竹馬,你若想求死,最好先想一想她,她不希望你死。”
蕭承遠緊抿著蒼白的唇,目光銳利帶著鋒芒。半晌後,直言道:“你果然打的是永嘉的主意。”裴清默了一會兒,還是嗯了一聲。
蕭承遠的面色沉了一沉:“你竟是真心喜歡她。”
這話讓裴清下意識地抬了頭,面露怔色。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他迅速換上一副玩味的調笑神色:“蕭小將軍竟不覺得,微臣是攀附皇親?”
蕭承遠的臉繃得很緊,冷聲道:“你若只為攀附皇親,何必大費周章,隨便一個公主皆可,何必獨獨是她。若你是看上她嫡公主的身份,如今也是將我們殺了才好。你是顧著她,所以才幫蕭家。”
他頓了頓,目光低了些,“還有,雖然我不想承認,但你或許是個好人。若只是永嘉一個理由,不足以讓你保全我們。”
裴清臉上玩味的神色滯了。
千裡馬難遇伯樂,不曾想他身入官場至今,頭一個知音竟是蕭承遠。當真是造化弄人。
他輕笑了兩聲,不提自己是不是個好人,只頷首道:“微臣的確想求娶永嘉公主為妻。”
蕭承遠的臉色微變了變,像是使勁嚥下一口氣地喉頭動了動,如鷹一般凝目他許久。
“你為什麼喜歡她?裴大人,我聽說你有一年告病回鄉未在京中,這一年,你真的不在京中麼?”
裴清的心驚跳著,手心罕見地出了汗。他斂了眸,想著這話該怎麼回。
還未等他思忖罷,蕭承遠便以一種盯著戰場上的勁敵那般胸有成竹、卻又嚴肅非常的眼神看著他,道:
“裴大人,有沒有人說過,你和宮中的那位祁太醫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