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著腳步到珠簾邊的小德子立馬小步跑了回來,笑嘻嘻將字條遞給了公主。
永嘉捏著字條,猶豫了一瞬,還是起身去了內殿。
她將書閣最上層的一本醫書取下,拿出藏著的一把鑰匙。它已經生了些紅褐色的鏽,斑駁失了光澤。這是開一個小箱子的。床下的紫檀櫃中有一個暗格,放著一個上了鎖的黑漆描金小箱。
永嘉已經很久沒有開啟過它,因為盒子裡存著她不願回憶的東西。
但是今日她想重新看一看。
“咔”的一聲後鎖輕巧地彈開,永嘉解下銅鎖開了箱蓋,木箱逸散出一股木頭香氣,夾雜著陳年墨香。
箱子裡是些信和字條,最上面的那封信,信封上用端正嚴謹的小楷書著:永嘉公主親啟。
時隔許久,看到這六個字時,永嘉的心還是一顫。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信紙,紙箋在歲月的打磨下變得比從前更脆,泛著古舊的黃。將信展開,那些熟悉的、被她默唸了上百遍的字句重又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是那樣的熟悉,甚至閉著眼睛都能想起每一個字的落墨收尾。
這些,都是祁隱寫給她的。
彼時她一心求學醫術,但太醫院的那些太醫個個都是老迂腐、老頑固,一聽見她說想學醫,便連連唉聲嘆氣。
“我的殿下祖宗,您真真是折煞了太醫院啊!治病救人有咱們太醫,您何必花這份力氣呢?您還是回宮裡歇著吧,要是在太醫院磕著碰著了,皇上可是要治我們的罪的呀!”
這話自然沒有把永嘉勸倒,但後來她去太醫院的時候,太醫們都躲著她。即便她誠了心同太醫院醫正一番促膝長談,醫正還只是顧左右而言他說了一堆廢話。
但礙於她是個公主,當年還是個以嬌縱而出了名的嫡親公主,這差事太醫院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所以他們還是派了個人來。此人的差事辦得不好,永嘉很生氣,決意要自己尋一個真心實意肯教她的。
因著父皇病重,太醫院招了幾個新太醫進來,她左看右看,最後瞄準了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祁隱。
她第一次在梨花樹下見著他,便肯定了要這個人來教她。她與他只相處了近一年,卻覺得這一年足夠她用一生去記得。
見到他的那一年她十六歲,祁隱說他二十六歲,雖然他看起來只有二十歲。與他聊天十分順暢,不像個比她大十歲的。
祁隱認認真真地接下了這份差事,比那些太醫的態度好了百倍。起先他日日來教她讀醫書,後來父皇病重,娘娘們也接二連三的不見好,太醫院忙了起來。
祁隱雖年輕,但醫術很好。她雖然很想他能日日伴著她,但知道何事最要緊,便薦了他去禦前侍奉。
他一忙,不常能來長明宮。這也無妨,她讓月若帶信給他,他按著她所問的問題,一一答複於紙上,再讓人送到長明宮。
一來一去,書信堆得厚了,情誼便也悄然堆積了。
十六歲,正是少女情竇初開的年紀,只可惜這份情收尾得潦草。
但即使是現在她開了木箱看著祁隱的書信時,她努力回憶他的樣子,可出現的那個人,卻很像裴清。他們二人真的太像了,身形、面容、聲音。所以她才會抱著不切實際的念頭,想將裴清的字同祁隱的字比對著看一看。
她將裴清的字條與祁隱的信放在了一起,細細看著每一個字的橫折撇捺。祁隱的字清秀端正,裴清的字瀟灑有力、不拘於一格,從字法上來看並不像,可從結體上來看又有神似。
那日她在奉天殿上初見裴清後,曾裝作漫不經心的問了月若一句話。
“你覺得裴清熟悉嗎?”
饒是一慣知曉她心意的月若都疑惑地搖了頭,不明白她的意思。永嘉只好說得直白些。
“他與祁太醫像嗎?”
月若說:“身形和聲音倒是有些像。”
興許在旁人眼中,他們二人並沒有相似到讓人驚嘆的地步,但是她會這樣荒唐地將裴清與祁隱放在一起,甚至希冀祁隱還活著,想必是因為心中的執念未了。
除夕夜宴上發生了什麼她不清楚,只記得歌舞正興時,忽有成群的兵卒入了殿中,她便被秦王哥哥的親兵護衛著退回了宮中。她回頭時,遙遙望見大殿之上血光沖天,他們說是太子哥哥逼宮。
父皇被氣得昏了過去,還未捱到新年就撒手人寰。秦王哥哥勤王護駕,拿下了太子。但父皇終究回不來了。
祁隱心存愧怍引咎辭職,隻身回到錢塘老家。
她拿著的這一封書信,就是祁隱離宮前寫給她的。
信上沒有表明他要走,只用了寥寥數語告誡她,照著如今情形,身為一個公主日後該如何做,隻字未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