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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六章 重逢

穆丹青去仔細洗了手,抽出一副橡膠手套。他戴手套的時候楷璇一直盯著他左手無名指上的銀圈。

穆丹青開始幹活就不再說話。楷璇找了個空著的凳子坐下,一瞬不瞬地盯著穆丹青馬達機的筆尖。

楷璇很清楚地記得穆丹青畫畫用右手握筆,但他文身用左手拿馬達機。楷璇本來想看看他右臂內側到底是什麼字,但因為他沒抬胳膊,最終楷璇也沒看到。

穆丹青就這一個姿勢坐了三個小時,楷璇也一動不動看了三個小時。

穆丹青最終關掉馬達機的時候,楷璇簡直覺得脖子和腰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發現手機上有一個好友請求,自我介紹是初心前臺郝靜。

楷璇透過了好友請求,打了個招呼:“美女加我微信,感覺微信列表蓬蓽生輝。”

郝靜問道:“你叫楷璇?”

楷璇回答:“正是區區。美女但有吩咐,小的不敢不從。”

郝靜沒再理她。

穆丹青給客人打了泡沫貼了貼膜把人送出去,才回店裡找到正原地打軍體拳舒活筋骨的楷璇:“出去吃飯嗎?”

冬天日短,b市的天已經黑透了。楷璇是餓,於是點頭又搖頭:“出去吃會不會破壞你的低碳食譜?”

穆丹青笑了笑:“一次兩次沒關系。”

楷璇搖搖頭:“你沒關系我有關系。我都三十大幾了,代謝率和年輕時候沒法比。現在稍微吃一點油大的就得給自己增加運動量一週。我知道一家不錯的沙拉店。去吃沙拉吧。”

一人對著一盤綠油油的沙拉和白生生的雞胸肉,楷璇問道:“袁老闆去哪了?”

穆丹青聽到袁老闆三個字似乎震了一下,低聲說:“兩年前去了荷蘭。”

楷璇不明所以,就繼續問:“店留給你看著?”

穆丹青音量仍然很低:“他沒孩子,所有東西都給我繼承了,包括初心。”

這話音聽著不太好。楷璇眯了眯眼睛:“他……”

穆丹青低著頭,聲音更低,楷璇要前傾著身子才能勉強聽清:“他早年在香港紋身的時候,消毒什麼的不規範,針頭公用,染上了艾滋病。他那時候就一直在用雞尾酒療法。好多人都說雞尾酒療法可以讓病人和普通人一樣,其實也不全對。雞尾酒療法會讓患者過早地得許多老年病和慢性炎症。師父安樂之前那幾年,指關節關節炎,連線圈機都拿不住。他不能在b市拖到發病。一旦有人知道他帶著病毒,初心就全完了。兩年前,在他的要求下,我帶他去荷蘭做了安樂。”

這個訊息完全出乎楷璇的意料:“初心是b市對消毒和紋身師健康狀況要求最嚴格的紋身店,門口還貼著紋身師的健康證明……”

“你記不記得你說過,經歷過才懂得畏懼。我覺得正是因為他知道這件事有多可怕,所以才對自己的紋身店要求高吧。”

楷璇久久不能言語。

穆丹青苦笑了一下:“艾滋病是真的很可怕。他走之前那幾年都被折磨得脫了人形,免疫系統完全崩潰了。去荷蘭的時候她已經是一把皮包骨頭,滿身是病。他在我面前被靜脈注射藥物的時候是笑著的,一個解脫的笑容。璇姐,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真的越來越感謝你。好多事我年輕的時候是真的不懂。不懂,所以沒有畏懼。”

楷璇自己也沒見過艾滋病,不知道到底有多可怕。她當年強迫穆丹青去打阻斷,真的只是,順手拉一把。

楷璇沉默了一會兒,換了個話題:“你紋身怎麼用左手啊?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是左撇子。”

穆丹青勉強斂了臉上有點悲傷的神色:“我一直都是左撇子。小時候學寫字學畫畫,我爸硬生生給我打成用右手的。學紋身的時候師父跟我說,文身是自由。文身也應該用我想用的那隻手,而不是別人想讓我用的那隻手。所以我學紋身就用左手拿筆了。”

楷璇有點不明白:“文身是自由?”

穆丹青笑:“能決定把什麼帶在自己身上一輩子,這難道不是自由?”

楷璇笑了笑:“有時候我分不清叛逆和自由。你學完國畫來弄文身你爸估計也不太高興吧?”

穆丹青摸摸自己的光頭:“叛逆是超越自己能力邊界的自由。真正的自由是能對自己做的選擇負責。我選擇文身,我比我家老爺子掙得多,我自己養活自己,這就是自由。”

經濟自主就有自由,這是楷璇高中時候就給穆丹青灌輸過的道理。

楷璇舉起橙汁做了個敬酒的動作:“敬長大了的牡丹花兒。”

穆丹青也舉了舉杯:“敬陪伴我成長的璇姐。”

楷璇喝了一大口橙汁:“三十五了。我不想再糾結那些不重要或者我看不清的事情。這次回國是想告訴你,我不只想陪你成長,還想陪你變老。”

穆丹青頓了下,沒正面回應楷璇的話:“你打算在b市待多久?”

楷璇想了想:“到過年吧。我爸三十兒出獄。我回a市和我媽去接他。”

穆丹青說:“那一起回去吧。我也回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