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雲生仰頭。這巷子裡的天空真的只有一線,四年前是,現在也是。
他終於伸手在靳北肩上很輕地搭了一下,就像他們剛才在校園裡見到那樣。或者多年前靳北從小學放學,從武館下課,奔回家裡那樣。
“我就……不去你家了。”
靳北沒有回答,靳雲生於是轉身。他轉過身揮了揮手向著巷口那團白光踏去,然後消失在暗下來的光線裡。
靳北低下頭,碾了碾指腹上的繭。那是早在靳雲生教他揮劍時就留下的。
舒臨安靠在牆壁上,望著靳雲生離去的方向,與靳北遮住了半邊白光的背影。
靳北迴過頭來,對他勉強地笑了一下:“回去吧。”
舒臨安看到他的笑,卻想撫平他皺著的眉心。
“我去買點東西作晚餐吧。”到了小區門口,舒臨安說。
靳北怔了一下,點點頭。
“那……你先回去?”
“一起吧。”
他依然走在他身側,沒有轉身也沒有拐彎。
舒臨安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他已經習慣了身邊的陪伴,如果那個地方忽然空出來……是他不能想象的。
舒臨安恍惚地想,人就是這樣,如果一直身處地獄,習慣了之後就不會有什麼感覺,可是如果去過,哪怕是見過天國一眼,就不敢再想失去的模樣了。
晚餐後,舒臨安收了碗碟抱到廚房,想放進水槽。
“別洗,放著。”他卻見靳北在餐廳裡說。
盤子底碰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舒臨安忽然鼻尖一酸。
靳北坐在餐桌旁,聽見對方出來,沒有抬頭,輕聲說:“我沒事。”
舒臨安站在桌對面,躊躇了一會兒,以比對方還輕的聲音說:“對不起。”
“別道歉。”
靳北抬頭看了他一眼。
“別安慰我。”
舒臨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靳北的眼簾垂下,在眼睛下方投下陰影。
過了很久舒臨安斟酌著開口:“你要是不想見我……”
靳北忽然抬頭,抓住他的手,舒臨安嚇了一跳。
靳北看著他,沒有說什麼,卻拽了拽他的手。舒臨安心裡一軟,走過去坐到他旁邊。
“所以這個世界,就是有人隨便殺人,有人無端被殺嗎?就這樣?”
舒臨安眉尖皺起:“不是的。”
“那為什麼?”靳北看著他。
舒臨安搖了搖頭。他怎麼知道呢。剛才那個問題如果是他的真實想法,他會點頭。他見過視別人性命如螻蟻的人,也見過僅僅因為倒黴而死在路上的螻蟻。年幼的他在懵懵懂懂地張望四周時,舒平遠就在前方伸出手,領他走入了那個世界,那裡沒有憐憫,勝者為王。他早已習慣了那樣的價值觀,偶爾會覺得與內心的什麼相抵觸,但很快又歸於漠然。
所以他的世界中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別人只不過是一場漫長冬夜裡,可燃燒的木材,或是可打磨的金屬,或是無用的廢塑膠,或是需要避開的危險品。
他的生命就是那場冬夜。
舒臨安忽然很害怕自己會做出什麼來,憑什麼他就覺得自己不會傷害對方呢?
靳北那麼相信他,要是他在未來的某個時候傷害了他,或者不會是他,而是別的什麼人,但那是與對方的價值觀相違背的,那時對方也會這樣質問他,而他該說什麼呢?
他寧願離他遠遠的,至少讓他不會知道自己所做的事,讓他不會捲入那個確實存在的世界。
至少讓他離開那場冬夜的邊界。
舒臨安無限留戀地用指節蹭了蹭靳北的下頜線,盡力讓自己語調平穩:“真的。我在這裡,如果,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的話……”
靳北詫異道:“為什麼?”
舒臨安張了張口。他長而翹的睫毛微微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