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萱照著伍德的話,當了一回復讀機。
“我問你哈,你要是嗅著味兒了,啥時候會趕到獵物面前?”
他們想問的是,離下一波劫匪趕到驛站之前,他們還有多少時間。
刀疤眼像個收到命令計程車兵,表現得既忠誠又興奮,他說:“我們有放哨的人,不用一個小時就能換好武裝糾集兄弟。如果車隊撞上狼,可能會等一會,等狼走了,再派兩三個人先去車隊裡,裝作鎮上的救援隊,看看還有沒有沒有活口,有幾個活口,活口還能不能作戰,確認情況之後,會喊上所有的弟兄過來,把獵物撕碎。”
小萱嗤之以鼻,學著丈夫的口吻:“嘁……可把你能耐的。”
阿明冷靜下來,他開始焦慮:“時間不夠了,我們得走。”
“到哪兒去?”薇薇慌了神:“沒有吃的,也沒有火,範克里夫會凍死在外邊的,我們都會凍死。”
“不能點火。”萱丫頭說:“大晚上的,你舉個火把出門,想變成靶子嗎?”
只能等到天亮,太陽出來時,他們才有資格去和這片寒冷的苔原搏鬥。
伍德對刀疤眼說:“你不想死,對嗎?”
刀疤眼笑了笑:“我感覺自己活在地獄裡,伍德,我早就死了,就算你答應了我,答應我在椿風鎮當個代理人,和我們分贓,給我們提供武器和馬,就算你接走露絲媽媽的這些活計,我也感覺我也撐不了多久啦,我快瘋了,只有在摸狗的時候,我感覺自己還活著,它們就像是我的子嗣,我非常喜歡它們。現在我的【孩子們】也死了,只差那麼一具棺材。”
伍德:“我能給你做一副棺材。”
“真的嗎?”受審人的眼睛亮了起來,他重新開始用力呼吸,彷彿找到了人生的意義所在,“真的嗎?小少爺,你說的是真的嗎?你不會騙我吧?我的三頭小狼犬,真的能像人一樣?像你們一樣?在生老病死的死亡來臨時,得到應有的尊重?”
伍德:“是的,我答應你,我會把它們埋起來。給它們舉行葬禮,它們是你的寶貝。”
黒德爾·阿明感覺到不可思議,他開始覺得這個朋友,和他以前認識的朋友有所不同。
他想開口去問清楚。
萱丫頭卻提前一步,和阿明先生解釋了真實的情況。
她將阿明扯到一邊,生怕這莽撞的漢子打擾了丈夫。
她低聲說道:“我的丈夫曾經殺過人,死在他手上的傢伙,是殺人犯,僱兇殺人的假藥販子,還有一個通緝令上的土匪。你覺得他們該死嗎?”
阿明:“那是罪該萬死。”
萱丫頭說:“丈夫親手把他們送進了棺材裡,體體面面地給他們下葬。那個時候我也覺得他是無理取鬧……但他和我說,他尊重每一條生命。”
阿明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他一個賞金獵人想都不曾去想的事,為了方便,他在射殺罪犯時,從來只想著如何保證腦袋能完整的從脖子上割下來,如何讓殮官確定這就是罪犯本人——這樣阿明先生能穩妥地拿到賞金。
至於後事?
誰會在意罪人的後事呢?
萱丫頭說:“很奇怪對嗎?”
——是很奇怪。
非常奇怪。
剛剛還劍拔弩張的獵人與土匪。
現在卻因為一個怪人,湊到了一塊。
原因無他,每個人都會死。當他們站在生者的角度去看死者,自然會湊到一起。
但不是每個人都能躺進棺材裡,不是每個人都有墓碑。
一副棺材,一塊墓碑,幾乎是這個人的全部了,是這人來到世間的痕跡,是為人的尊嚴。
在本土宗教中,這是一種向亞蒙神靈歸還血肉的神聖儀式,也叫塵歸塵,土歸土。
萱丫頭一開始也想不明白,後來她想明白了。
如果沒有棺材和墓碑,就不會有人記得他們是怎麼死的,什麼原因死的,又為了什麼而死。
不記得,就不會改變。
不改變,一百年後,一千年後——故事還會重新上演。
棺材和墓碑,是最廉價的歷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