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言父過。”
建明帝的聲音冷淡得如同三九天大雪紛飛時太極殿簷角下結出來的冰稜。
太子身子一僵,表情也跟著不自然起來。
建明帝不再吭聲,站起來,一摔袖子走了。
綠春跟在後頭,忙站在上頭宣道:“吏部尚書宋望之、戶部尚書蒲備、禮部侍郎沈信言,禦書房覲見。退朝。”
太子手足無措。
竺相看著他眼中的慌亂,心中默默嘆息,向前幾步,走到了他的身邊。
太子越發緊張起來,叉手:“太傅,孤,孤難道說錯了……”
竺相伸手示意他先往外走。
朝臣們見太子太傅要教弟子了,一個個知機,走得飛快。
直到慢慢地陪著太子出了宣政殿的大門,竺相方低聲道:“沈信言在這件事上無比幹淨。樁樁件件,他都不在場。唯一在場的吳興,他也是被縣令和裡正直接架在了公堂之上。事後他也不曾關說,不曾探監。他回京時,他父親還在牢裡。作為一個守法奉公的臣子,他是無可挑剔的。
“若是此事無人提起,他在世人眼中,未免顯得涼薄無情、罔顧天倫。可是殿下今日斥責,他卻有了絕好的機會表達自己的觀點。子不言父過,乃是為人子的本分。他做到了。之前發生那麼多事,他並未有一個字批評他的父親。
“同時摘帽表示願受懲處,那是他為人子的愧疚。他遵紀守法,所以才沒有以權謀私將他父親撈出來。但在這件事上,他愧對老父。
“與此相對的,殿下——沈信言乃是陛下特意從吳興那團亂麻中叫回來的,怕的就是這個能吏陷入親情和法理的泥潭。殿下未能體會陛下那番惜才苦心也就罷了,竟然還當著眾臣的面指責陛下即將委以重任的臣子。您是在指責您還在位的父皇識人不明嗎?您住進東宮做儲君,可才剛剛半年而已……
“殿下啊,老臣千叮嚀萬囑咐,穩住,穩住。您已經是太子了,一切風頭都不用出。您只要不犯錯,就是最大的成功!”
竺相苦口婆心。
太子唯唯諾諾。
然而,少年人的眼中,閃過的是不甘心和不以為然。
竺相慨然長嘆,仰頭看向面前的長樂門,搖了搖頭,低聲道:“殿下,沈信言的確是三皇子的老師,也的確是宋相一脈的骨幹,他也始終沒有接受殿下和皇後娘娘的示好。但是殿下,他是陛下的人,是陛下最喜愛的臣子。您不能動他。至少,不能親自動他。”
頓一頓,竺相苦笑一聲,忍不住伸手撚須,道:“而且,殿下在眾人面前這樣一責問,老臣原本佈置好彈劾他的人,就不能再動了。”
太子吃了一驚,連聲音都忘了控制:“為何不能動?孤就是想在那之前給所有人提個醒兒,讓他們想想該怎麼辦……”
竺相看著太子,嘆口氣。
太子恍然,醒悟了過來。
若是沒有自己摻合這一腳,禦史臺正常地彈劾,沈信言正常地自辯,皇帝正常地看待、評斷。
可是自己今天這一質問,父皇卻直接表明了他的態度:子不言父過。自己錯了,沈信言做得對。
這種情況下,且不說那些彈劾能不能掀起對沈信言人品的質疑,最後能不能達到預計效果。
——父皇那裡,會直接把這些彈劾看作是自己對他權威的挑釁!
太子悚然失色。
自己這是失心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