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府省也挺好,俺聽那邊從不缺糧。”五爺爺穆多銅看著坐在行李上顯得沒精打采的家人,忍不住提建議,“俺們這裡離府不算太遠,南下的話還不知道要走多久。”
“府也許有糧,可附近的人都去那裡,如果咱們也跟著去,萬一連城門都進不去呢?先前寧安縣就是如此,你看城裡都沒有讓他們進去。再了,府那邊的路難走,一不心就摔死,咱們家婦孺多,不好走。”五房的一個族叔跳出來反對,現在就數五房年紀幼的孩子多。
“就是就是,我覺得大郎得對,咱們還有糧食,應該能走到,起碼南方那邊沒有受災,到時就算乞討也有個地方。”穆懷苗倒是旗幟鮮明地支援穆子期,他總覺得大郎似乎胸有成竹,可能知道什麼隱秘訊息。再了,這三他們不止一次遇到過想搶劫他們的亂民,但在穆子期的指揮下,他們都順利度過了。
他們私底下早就有猜測,大郎和陳香主僕可能真的見過血,他們兩個打人從不猶豫,又狠又準。
“反正咱們穆家不能分開,一定要在一起。”穆多糧見最熱的時辰已經過去,不想再留在原地,他一想到相隔不算遠的縣城滿是死人就害怕。屍體一多,萬一有疫病就慘了。
“大郎見識多,我信大郎的話,咱們就往南邊走。”穆多糧終究還是下定決心,主要是老葉氏和穆子期都想南下,一副堅決的樣子,他當然不會和他們分開。
穆子期對此很是感激,這到底是自家爺爺的親兄弟,就是靠得住。
族長一發話,其他人自然沒辦法,加上大家心裡本來就沒有多少主意,現在有人出頭了反而是好事,起碼目標明確。
於是,在對普平縣失望後,為了生存,他們將繼續南下。
這一路上,穆子期見到了許多人間慘劇。蝗災過後,大地沒有綠色,枯枝遍地,路上逃荒的流民不知凡凡,他們大都是枯瘦如柴,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再也沒能爬起來。
有親饒還好,起碼可以給他挖個坑埋了,沒有的話只能暴屍荒野,讓烏鴉、野狗叼食。有時他們經過村莊留宿時,裡面不是荒無人煙就是和之前的少年一樣,手裡挎著個籃子,拿著鐮刀或繫著鉤子的竹竿到處尋覓能下口的東西。
穆子期記得自己曾在書房裡翻閱過一篇文獻,裡面有這樣一則記載“飢餓的災民們吃幹聊柿葉、剝下的柿蒂,蒺藜搗成的碎粉,吃麥苗,撿收鳥糞,淘吃裡面未被消化的草籽,甚至掘食已經掩埋聊屍體。”[注]
當時看到的時候只覺得可憐,可如今活生生的一幕發生在他面前,更讓他覺得恐怖,只覺得行走在路上,到處都是危機,如影如隨。
罷了,不再想他。穆子期看著三位族叔,低聲道:“你們想進去嗎?”此時他們正站在城門口不遠處。
穆懷麥搖搖頭:“大郎,官府沒有了,如果有賊民在裡邊,那城門口應該會有人把守,咱們在這裡看了那麼久,一個進出的人都沒有,那指定是……”
穆子期默默點頭,輕輕一嗅,總覺得乾燥的空氣中有種腐爛的臭味,他從懷裡掏出一副幾層的口罩戴上,悶聲道:“咱們走,這裡是不對勁,裡面興許有很多死人,熱,我看都要有臭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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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一聽,贊同地點頭,紛紛掏出自己的口罩。這是中午休息的時候讓族中女眷趕製出來的,主要是路上的屍體增多,穆子期等人怕有瘟疫,戴上口罩有沒有效果不知道,但求個心理安慰。
他們沒有進城,就算穆子期擔憂大外公他們一家的下落,他也不會冒險進入縣城去尋找,如今大開的城門口就像一隻安靜的、張嘴欲噬饒野獸,總透著一股詭異。
想到半個月前和葉家的通訊,穆子期相信葉家在有準備的情況下,總不會逃不出一人,他們的嗅覺比自家靈敏多了,就是不知道他們家現在朝哪個方向逃荒。
穆子期沒有立馬帶人回去,他們先到縣城附近的村走一趟,發現往常幾個富裕的村莊早就沒人了,都是空蕩蕩的一片,就算還留有幾個人,也是餓得皮包骨,躺在自家屋簷下等死的老人,那眼神,讓他們看了覺得全身發寒。
穆子期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提著籃子,拿著鐮刀的少年,他見對方還有神智,就過去搭話:“你們這邊是怎麼回事?我見村裡都沒人了。”
那少年似乎這時才知道有人站在面前,他有氣無力地抬起眼,看到氣色不錯的四人,眼睛頓時一亮,舔舔嘴唇道:“你們有吃的嗎?俺給你錢,俺有錢買糧。”眼睛簡直是亮得嚇人。
穆子期看了看自己這邊的幾人,再看看那餓得幾乎不成人形的少年,覺得自身的武力值還是可靠的,就道:“我們也沒有多少糧食,把你知道的事出來,我們就給你一個烙餅。”他看一眼少年籃子裡的幾根草根,心裡一緊。
“好,俺什麼都。”少年看到他們手中拿著的砍刀和木棒,不敢造次。
“俺們這邊的地界有幫山匪,以前年景好時他們只搶富戶和商戶,現在年景不好了,他們找不到吃的就從山裡出來,搶了俺們的糧食,又接著把縣城給屠了,很多人餓得受不了只能跟他們殺官造反,這是兩前發生的事,聽有想去縣城撿東西的人,那裡血流成河,可怕極了。”少年在一個烙餅的刺激下,似乎來了精神,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出來,恨不得把自己肚子裡的存貨掏空,眼睛不斷地往穆子期的身子瞄。
“那縣城有人逃出來嗎?”穆子期很是緊張,他和葉家的感情還是挺好的,時常通訊。
“聽有許多逃出來了,山匪殺不死這麼多人。”少年語氣有些猶豫,又怕穆子期他們不信,就道,“俺聽俺村裡人的,俺沒去過縣城。”
“那其他人往哪裡逃荒?你怎麼還留在這裡?”穆子期又問。
“俺爹孃病了,走不了,外邊也危險,一家人就想留在家裡,就算死也死在家裡,總好過在外面做個孤魂野鬼。”少年眼睛又看一下穆子期手中拿著的長弓,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繼續道,“往哪裡走的都有,俺沒打聽。”
穆子期他們又盤問了一通,見實在問不出什麼了,這才從懷裡拿出一塊烙餅遞給少年。
看著少年閃電般伸出手來搶走烙餅,又見他還心懷渴望地望著自己,穆子期內心無奈,卻知道自己無法幫助這個少年,終究還是在少年失望的眼神中離開了。
當然,他們能順利離開是叔伯們手中有武器的緣故,要不然他相信村裡還半死不活躺在那裡的人一定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氣來搶劫他們。
臨走之前,還在他們快要乾枯的水井裡把幾個竹筒打滿了水。
穆子期等人失落地回到穆家聚集的地方,把情況告知後,大家又是失望又是慶幸。失望的是葉家不在了,想補充糧食難,慶幸的是自家趁亂逃出來了。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低落,眾人面面相覷,對於未來何去何從很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