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象不到有一日,即使他搬出溫蘊也不能得到她的一絲動搖,也靠近不了她絲毫。
可她若是捨棄溫蘊,那麼他寧願她親手殺了他。
百里奚思量良久,縱觀整個大虞的糟糕狀況,已然今非昔比,內憂外患更加不可再行拖下去,儘管他不信神。
可現在種種詭異之跡象,無不說明有邪魔妖祟為禍人間,為保大虞子民安寧似乎只能如夏衍所言,賭一紙生死,“若真是依照閣下所言,也並無不可,只是輸贏是整個人間在兜底傷害還是神界,孤不想萬民罹難。”
“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神明既然享受世人廟堂供奉,香燭薪火,那麼萬不可致人命於草芥。觀之前朝大夏帝國,享有神明護佑,卻滅與南戎百萬族民於此間神武禁地,更是禱鑄千階祭壇壓下亡魂枯骨千年,孤信的這世間善惡有報,但是還需千防萬防神明亦是有惡有私。畢竟古籍卷宗記載先天惡神,世人飛昇為神也是有之,他們難免決斷不清,心魔旺盛,更是生出人心七情墮落妖魔。”
他雙手合陰陽舉至眉際,禮數周到,“倘若閣下是決明真境水神殿下,那麼夏朝如何作孽殘暴皆是覆滅並未久長,如今已成過去,孤自然信的過舉頭三尺有神明,敬畏之心未嘗沒有。”
“水神殿下,孤如今寄萬民生死於神,亦是與神為盟,萬望得正義相助。”
百里奚隔著落雪望向眼前之人,神色一片赤忱,眼中赫然睥睨之意又如是不可抗逆的命令。
夏衍亦是回望著他,眼神沒有一絲躲閃,他能夠聽的清楚他的擔憂,也是能夠理解,作為後來者對於夏朝屠戮異族的批判,即使是非曲直並不是世人那般的誤以為。可此刻,他斷然沒有絲毫能夠解釋的餘地,去說那是註定,神的血脈不可存於人世,天地秩序如此。
他道:“此劫關乎兩界生死,縱然神明赴死亦是先庇佑人族安寧。”
縱然神明赴死也亦先護佑人族安寧,此一句,讓貊庠一瞬後退了一步,久久不得平復,心臟深處的角落,像是生了一根暗刺,尋不到任何蹤跡將其拔除,隱隱的一直在刺痛。
她循著一段落雪凍霜的草木小經,哪裡有數百階梯,遙遙通向太液池的湖面。
行至於一半階梯時,她停了下來坐在堆滿臺階的雪上,厚實的麻布衣袍很快便凍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冰晶。
賀槿已然顧不得那兩人再談些什麼便跟了過來,本意他也只是想要她看清夏衍,可是此間他站在她身邊,看似居高臨下,卻是低眸,沒有一絲快意,他道,“他的選擇基於大多數人的生死。”
貊庠往臺階後面靠了靠,厚重寬大的衣袍雖然破舊可幾乎也能將她遮蓋了嚴實,她歪頭望向他,抬起眼睛來,雖然笑著可沒有一絲笑意,“那麼剩下的人就該死了嗎,那麼死就死了吧!”
賀槿望著她的眼睛,突然安靜,不再說話,恬靜的眼角劃過一抹無力的傷,似惋惜也在不得不釋然,他們終究都明白,南戎並不是人族,這是最大的罪。
可他努力許久卻還是說不出口那句,雪落了好久,他們也不知停在此處了多久,而他的背挺立的端直,雪落了滿身,猶如一棵高陵上的孤傲蒼松,堅韌不拔,可也孤獨寂寞。
約莫不出一刻,不遠處的夏衍與百里奚,一同望了過來,可不待動作,一霎那突然出現的禁衛們整齊有序的便湧來打斷了他們的注視,在深夜寂靜的太液池劈出一處更加寂靜無聲的地方來,那十里高臺上的廊亭沿湖半圈,一步則守著一人。
“水神殿下,宮內之人多數不是真心忠與孤,他們可以怯懦生死,也本就仰慕神者多能,如今更是得國師所救,如此大動干戈出來尋孤乃是尋常人性,倒也是情有可原。”
夏衍情緒不明,收回落在那兩人身上的目光時,呼吸漸深,他停了停勾唇回道:“陛下坐得高位,如此之事兒想必是做尋常,才會如此之不崩山色。”
百里奚輕笑,不以為意,他遙看了一眼那遠處珊珊來遲的禁軍統領,忽然開口道,“孤記得那人前幾日感染時疫,危及性命,可是御醫們卻束手無策無法救得,如今卻是看起來生龍活虎了。”
夏衍道:“救人與生,國師很懂人性。”
“的確,人性如此。”百里奚不著痕跡的又掃了太液池邊的那位賀醫師一眼,微微一笑,眸色深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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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拍了拍袖邊的霜雪,腕部已經微溼,禁衛統領已經過來,距離他們不過幾步之遠,他道,“水神殿下,請吧!”
“好。”夏衍穿著單薄,可依舊感受不到冷,他跟著百里奚與太液池相反的方向離開,他無法停下再去看她一眼,彷彿那是天與地之間不可拉進的距離,他們終將成為過去,更加無法有人知曉他曾經想過與她有下一世的相逢。
待那些人離開,太液池安靜的如是陷入了黑暗一樣的地域,賀槿忽然說:“你身上有歸墟帝姬的生息。”
貊庠手肘撐著臺階,籠罩全身的衣袍只露出一雙眼睛來,沒有半分意外他會發現,她語氣微深道,“我吃了她。”
賀槿平靜地看著她,沒有情緒,爾後搖了搖頭後,岔開話題道:“我在想,我若是將別,此刻該怎麼做,你才會開心,或者是為你好。”
檀溪在御醫院中醒來,就在不停的喝藥,可她卻沒有半分作為人的生理反應,有位姓賀的醫師避開其他醫師說她並不是人。
起初時,她嚇得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想相信,可當她看了看周遭的試藥者都已經被藥物或者時疫折磨的要麼死亡要麼距離死亡不遠時,她很輕易的就相信了。
可是……不是人,那麼她會是鬼嗎?
可那位賀醫師卻並沒有告訴她,只是讓人放了她離開御醫院,而後她就被人帶到了為病人熬製藥物的一處院子裡,她每天就是負責填火熬藥,除過睡覺唯一可以閒下來的時間,就是她將熬製的藥送往慶雲宮,路過太液池的那段廊簷。
她有幾次,都能看見一位穿著青藍色衣衫的姑娘,是同她一起送藥的姑姑們看不見的,她恍然記起來,對了,她不是人,而這對於她來說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姑姑將藥放置藥壺裡,她尖著嗓子刻意提醒屋子裡的幾位宮人道,“芙蘭可解疫病,聽說是國師,據說宮外的那些疫病者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保不齊今年的上元節大家又都可以去放燈了。不過我們雖然沒有感染,但也是那些患病的人明顯好了很多呢,這是多虧了國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