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這裡。”英楊閃開了,握住她的手腕說:“別在這裡!”
靜子以為他妥協了,聲音嬌得能滴下水來,問:“要去哪裡呢?”英楊失控著笑起來:“去上面大廳裡,當著哨兵的面,或者去百樂門,叫淺間三白看著。你知道嗎,我喜歡別人看著,只要有人看,你做什麼都行。”
他說著攥緊靜子手腕,不由分說拖著她就走。靜子努力賴著,要甩脫他的掌握。
“你怕了?你別怕啊,你要什麼我都給你,跟我來,來啊!”英楊興奮得笑著,眼睛裡迸出粉紅的霧氣,可那目光是鄙夷的,冷硬得像鋼鞭,遍體抽打著靜子。
靜子忽然覺得他們回到了伏龍芝軍事學院。在波耶夫的屍體前,英楊看她的目光摻雜著失望痛恨和鄙夷,彼時靜子匍匐於地,乞求英楊的原諒。
多年之後,她趾高氣揚的站著,而英楊眼中的痛恨和失望卻褪得幹幹淨淨,只留下冰冷的鄙夷。靜子的心被利刃用力劃開,痛得無以彌合,她終於意識到,他們的曾經只能是曾經了。
只是不甘心吶。
“你不用這樣,沒有用。”靜子淡t淡說。她說完越過英楊走了。英楊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幽長通道裡,脫力似的靠在冰冷潮滑的牆上,聽見心髒怦怦的跳動。
英楊走出特高課小樓時無人阻攔,山口雲造並不在院中等候。英楊順利把汽車開出院子,他沒有回家,直接去了複興西路。
雖然沒過年,複興西路199號喜氣洋洋的。門口的白玻璃路燈被蒙了層紅紙,在夜色裡散發著土氣。
看見英楊的汽車過來,守門的青衣人立即拉開插花黑鐵門。英楊下車問蘭小姐在不在,青衣人說在的,來了之後就沒出過門。
英楊很高興,因為微藍聽話了。
他心情愉悅穿過庭院,走過草坪時聽見夏蟲輕鳴,英楊好奇為什麼種植這樣大的草坪,招蟲子又缺乏觀賞性。
衛清昭在廳裡同六爺講話,手裡照例攥著鐵核桃,撞得當當響。見英楊進來,他先問吃飯了沒有,又問上哪去應酬的,最後要叮囑幾句,不要同日本人走太近,當漢奸沒好下場!
英楊一一答應,終於受教完畢,被允許上樓看望微藍。他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敲門進了微藍房間,卻見她倚在床頭讀書。
“在看什麼書?”英楊去扳過微藍的書本,見是《紅樓夢》,便丟開了不理。他倒進沙發裡,疲憊得長嘆一聲,道:“頭痛!”
“也許是熱的。”微藍從床上下來,伸手摸摸英楊額頭。她的手指冰涼,絹絲睡衣的袖口散著幽香,如蘭似麝。英楊牽住她袖子嗅一嗅,呢喃道:“好香啊。”
“是我娘調的香,叫夜百合。”微藍笑道:“名字雖土氣,香卻是好的,我家衣櫥都用這種薰香。”
英楊要說什麼,張張嘴卻嚥下去。微藍彷彿懂了,便道:“可惜養了我這個笨女兒,她的手藝我竟沒承繼半點。”
“你承繼你爹挺優秀。”英楊打趣笑道。
“你要洗澡嗎?”微藍突然問,又通紅著臉解釋:“我看你挺熱的。”
“洗了澡能住在這嗎?”英楊摟著她的腰,貪婪吸著她衣服上的香氣:“不想跑了,太累了。”
微藍在他懷裡靜止一剎,說:“我睡沙發好了。”她說罷脫身出來道:“我問爹爹拿件睡衣給你穿。”
英楊坐在沙發上等著,人靜下來,頭痛得越發劇烈。他受不了雪亮的電燈,起身關燈上露臺抽煙。外面黑漆漆的,微風蓬著青草的澀味,遙遠天邊掛著銀白月芽,藍紫的夜空沒有星星捧場。
剛抽了半支煙,屋裡有響動,英楊知道是微藍回來了,果然聽見她問:“做什麼關了燈?外面蚊子多,快進來吧。”
微藍說罷倚著玻璃門,看著英楊把煙頭丟在地上踩滅,接著磨蹭了會兒,轉身興致勃勃向微藍走來,牽她的手說:“進來!”
微藍不知何事,被英楊按在床邊坐好,看著英楊伸出握拳的手掌,猛然展開說:“你看!”
兩只螢火蟲從他掌心升起,撲騰著曳出流光,翩然舞動在黑暗的屋裡。
“好看嗎?”英楊問。
微藍點了點頭,輕聲說:“明知是短暫的,仍要努力發出光來。”英楊被莫名打動了,他藉著黑暗定定看向微藍,想,流螢尚知奮力,很不該輕言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