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處長的腦神經在隱隱作痛。
陸昭陽深吸一口氣,低頭再看那份文書,感覺自己不是在看一份缺失資訊的敷衍報告,而是一個不知何時會爆發的隱藏炸彈頭。
要解決其實也很簡單,找一個對方根本拒絕不了的高階監察官進去就可以了。之前的二級進不去是因為缺了聯防署的配合調查,身份上又越不過對方,可如果要是三級的監察官——
……
陸昭陽思考時無意識摩挲紙張邊緣的動作忽然停了停,心裡生出了幾分莫名的難堪。
他的動作僵住了,直到被晏秋的聲音呼叫著回神,才發現自己之前正看著她發呆。
“有什麼問題嗎,處長?”女人仍然坐在那張椅子上,微微仰著頭,唇角弧度一如既往,看著他,等待著自己的下一個指令。
“需要我做什麼嗎?”
她甚至近乎直白的問了這樣一句話,只需要陸昭陽的命令,她就可以前往下城區,為他解決這個問題。
——是的,為了我。
陸昭陽無聲地吞嚥了一下,忽然發現這是個多麼奇異的選擇題。
她是看得懂的,這位珍貴的三級監察官也是可以自己直接去的,就像之前無數次自行處理汙染源然後單獨出具調查報告一樣,但偏偏這一次,她坐在這裡,把之前餘下的滿地狼藉放在他的面前,然後就像個溫順又忠誠的普通下屬一樣,耐心至極地等著自己的指令。
……但陸昭陽沒覺得,主動權就會因此放在了自己手上了。
自己當然可以開這個口——理直氣壯地和她開口,他是管理局的處長,是她無法迴避的上司,由他開口要晏秋去處理這件事,明面上來看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很難。
對陸昭陽來說,太難了。
唯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他無法忽略那些有意無意被自己強行忽略的細節,他在看著她的時候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侷促和羞恥,源於自己的身份,源於她的身份,源於兩人之間太過微妙又必須維持的距離感;正如現在,陸昭陽自己也不清楚,現在要她去幫忙的,究竟是她管理局的上司,還是從聯防署強行空降過來的陸少校?
她明白這種矛盾嗎?
陸昭陽那顆反射性想要替她辯解的心甚至沒能堅持一秒,就選擇了放棄。
……她太明白了。
所以,她才沒有動,所以,她才只是坐在這裡,靜靜地,微笑著看著自己,等待著自己做出選擇。
陸昭陽要是以管理局處長的身份點頭同意,那麼後續的風險和與財團打交道的麻煩,就盡數落在了他的頭上;可他要是無法擺脫自己昔日出身的立場,無法忽略聯防署尷尬的存在感,以此為起點再開口同她尋求幫助,那麼,他勢必要欠這個人一個天大的人情——
他無聲地磨磨牙根,努力維持著表面神色的冷靜:“看起來只能麻煩你了,晏秋。”
“這倒是沒什麼的,”晏秋的笑容沒有半點變化,只是再自然不過地接著詢問:“只不過牽扯範圍太多,後續報告裡有關聯防署的部分,您準備怎麼處理?”
陸昭陽額頭青筋突地一蹦,他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回答:“……不該說的話不要寫下來,能迴避的部分,也盡量回避。”
晏秋沒再說話了,她只是用那雙漂亮得令人惱恨的眼睛,看著他。
“……好。”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久到陸昭陽都要懷疑自己的連通心髒的血管都要因為過度緊張而僵死繃斷,女人終於露出了個輕飄飄的笑容,答應了他的請求。
然後他撐著膝蓋站了起來,重新走到了辦公桌的對面。
她又一次伸出手,這次輕而易舉的從陸昭陽寬大的手掌下抽走了那份資料缺失的報告,彷彿這女人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會是這樣的結局,壓根沒打算把這份報告當做最後工作遞交上來一樣。
“那看起來我需要出個外勤了。”晏秋笑眯眯的提醒,在陸昭陽過分沉默的反應中,她又若無其事地開口:“別擔心處長,沒什麼問題的話,下週四的團建我應該可以回來。”
“……你同意參加了?”陸昭陽按耐不住開口的瞬間就反射性地後悔,他就不該像是個被牽了繩的狗一樣被她隨心所欲的扯著隨便遛;當然,眼下這個因為對方點頭同意就開始提前高興起來的自己更加可悲。
“你丈夫又沒事了?”他幹巴巴的開口,試圖為自己找補一二,可惜這隨意開啟的話題只能讓他看起來更像是隻可憐的流浪狗,齜牙咧嘴的同時也壓不住搖尾巴的沖動。
“沒事。”晏秋笑容不變,很好脾氣的回答,“這種事情,以後都不需要額外告訴他。”
反正監聽還掛在自己身上,他早晚都知道的。
於是陸昭陽莫名其妙地又稍稍鬆了口氣,連帶著內心深處那點強壓的喜悅都可以允許再稍微多探出一點苗頭。
不多,就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