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母走得突然,對方手腳做的並不幹淨,家裡人勸爺爺陰煞有損祖運,須另尋葬處。封墓那日特意請了法師,正午時分,老頭身披袈裟牽來一隻黑狗,用半碗狗血鎮他剛過世的父母。
那隻心窩紮著鐵劍的狗最後被扔在墓邊,法事沒做完就死了,臨死前它一動不動地望著聞勉,也許因為他是那麼多人裡唯一一個看見它死亡的人。
十多年來聞勉早已忘記那隻狗的眼神,以及那天烈陽照在身上毫無溫度的感覺,此刻他卻忽然憶起,升出一種殊途同歸的哀慼。
一陣刮擦聲突然炸起。
喻氤打了個激靈,朝來源看去,洗手池旁只有一扇小窗,正對著黑夜,紗窗粘了灰,一看就是很久沒人碰過。
緊接著又是一陣刮擦響動,伴隨著女人的說話聲,從黑漆漆的窗外傳進來——是隔壁包廂的人在開窗,牆體很薄,聲音清晰得嚇人。
喻氤退了一步,不敢發出動靜,與此同時女人的聲線也透出幾分熟悉。
“……還行吧,真人比電影院裡好看……切,你有本事跟他拍一部?”
“……裝模作樣,我勾搭他怎麼了?我又不是要嫁進聞家,他資源那麼好,隨便分個指甲蓋兒給我,我未來五年的戲都有著落了,再說,要真能成我也不吃虧啊……”
“你不懂男人,男人哪有什麼好東西?他對單之影好吧?視後背後的第二個男人,進了組不還是和其他女演員你儂我儂……哎不是我,我說的是喻氤!”
是蓓蓓。她藉口離開後,找了個沒人的包廂和友人打電話。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談論的兩個人就在一牆之隔外。
聞勉不為所動,他早就知道蓓蓓是什麼樣的人,可蓓蓓卻話頭一轉,聊起喻氤來。
“我跟你說她真的有點神經質,你知道她今天在片場幹什麼嗎?她叫聞勉揹她?……不是開玩笑那種,就是開拍之後突然把戲改了!我人都傻了!”
嗤笑聲輕蔑無比,“……還能是什麼?瘋了唄!她以前不就耍過大牌?當年《夏歌》火了,她就以為自己也火了,公司讓她拍一個小成本現偶,結果她拍到一半要改劇本,不然就罷演,那個劇組的導演和編劇都是新人,小編劇改劇本改到住院,後來整個專案不了了之,導演也轉行不幹了,她倒好,在家休息半年照舊沒事人一樣出來拍戲。”
聞勉意識到什麼,不自覺地握緊喻氤的手腕,想將她帶離此處,誰知手上的力度像是弄疼了她,纖細的手腕應激一般抽了回去。
一日之內,喻氤甩了他兩次。聞勉掌下一頓,抬眼看她,喻氤也像是意識到這一點,本就蒼白瘦削的臉更是青灰一片。
看著這樣的喻氤,聞勉眉心慢慢鎖起,壓低嗓音,放慢語速,試圖安撫她的情緒:“喻氤,我們該回去了”
喻氤搖搖頭,向後退了幾步,遠離那扇小窗,直到抵住牆壁方像是找到了支撐,腿腳發軟的向下滑坐。
與此同時,窗外的聲音再次傳來。
“……喻氤就是知三當三,秦晝拍《夏歌》之前就跟江菀妍在一起,江菀妍還去劇組探過班,她怎麼可能不知道?不還是在微博天天發小作文、黏著秦晝給她過生日嗎?劇播期間還買通稿炒和秦晝的cp,舞到正牌女友面前,那江菀妍的粉絲能放過她?直接去娛界公司大門靜坐抵制,加上後來又搞罷演那一出,我還以為娛界不會再放她出來了,畢竟江菀妍可是他們家大董事的掌上明珠,怎麼捨得寶貝千金受這委屈?”
“……所以我說喻氤不是蠢就是腦子有問題,以前不好好珍惜,現在後悔了?喏,年初零片酬出演《長風破浪》,好不容易入圍了國劇慶典最佳女配提名,結果拿獎的是誰?跨界來圈錢的女愛豆,這個圈子裡還有誰不知道她是娛界棄子?”
蓓蓓邊玩紗窗邊聊,長長的指甲刮過鐵絲,像敲在耳膜上的某種倒數,與之相對的是一牆之隔的死寂。
狹小的方寸空間,喻氤伏跪牆角,僅靠一雙纖弱的臂膀支撐地面,聞勉看不到她的臉,只能看到那對纖弱的肩骨高高拱起,隨著胸腔微弱的起伏而不斷震顫。
這一幕深深地刺痛著聞勉的眼睛,他俯下身緩慢地靠近她,看清她鼻尖沁出的細密汗珠,輕輕喚她的名字:“喻氤。”
她沒有反應,聞勉不氣餒,不厭其煩地繼續喚著,四五遍後喻氤的睫毛顫了顫,終於有了反應,聞勉放輕了動作,向她攤開掌心:“乖,聽話,我帶你離開。”
喻氤盯著他的手發愣,好一會兒瞳孔裡才有了焦點,她僵硬地生出自己的雙手,越過聞勉伸出的掌心,掠過他的臉頰,最終,帶著些微冷汗的掌心貼上他的耳邊。
聞勉睜大眼,因為那雙停留在耳畔的手正不能自抑的戰慄,連同她蒼白的雙唇,無一不傳遞著喻氤無聲的乞求。
——不要聽。
——聞勉,不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