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王行之毫不猶豫地打斷顧文還未出口的話,抬頭撞上學生略微有些委屈的眼眸,終於忍不住將手掌放在顧文頭上揉了揉,就像很多年前一樣,“敬元,三年,這是為師能為你們爭取到的最大時限了。”
皇子年過五歲必須啟蒙,拜師禮也只有一次,雍和帝絕不會允許四皇子上路比三位皇兄晚,這會有損他明君的形象,也絕不會答應四皇子拜除王行之以外的人為師,三年,是最後的底線。
晌午時分正是書院最熱鬧的時候,學子們三五成群邊用飯邊暢談天下,夫子們也都領了各自的飯食,一邊討論各自的課業一邊議論天下大事,即便王行之的居所在書院最深處,外間的聲響還是不可避免地傳進書房。
外間的生氣勃勃,和裡面的低沉形成了鮮明對比,彷彿院門之後是另一個陰沉沉的世界。
“三年...”顧文咬住牙逼迫自己平複下心緒,“師弟知道嗎?”
王行之放下手,視線重新移到屋外:“他現在只需專念在會試上,不可為其他的任何事分心。”
那就是不知道了,顧文了然,又逼著自己問出那句最不想問出口的話:“陛下突然如此逼迫於您,是否和學生在考功司的所作所為有關?”
王行之面聖是在三日之前,那時李文柏還在猶豫要不要問有關關中軍的事,當然和他並無太大關系。
“你啊,從小就自視甚重。”王行之輕笑,“以為自己是什麼?獨立於王敦茹和孫顯午外的第三股勢力?陛下必須倚重的帝黨新星?大齊的肱股之臣?真以為當了個最年輕的吏部郎中,就是我王行之在朝堂上的人前人了?莫要太把自己當回事,你顧敬元現在連當聖上手底下的一枚棋子都不夠資格。”
王行之每說一句,顧文的頭顱就低垂一分,話音落下時,顧文已經燥得快說不出話了。
老師這話說得極重,上次聽到類似的呵斥,還是少年時賭咒發誓,要效仿老師歸隱山林不問世事的時候了。
他知道,自己能在官場走得一路順暢,能心無旁騖地去實現理想,的確有一部分是因為自身的才能,但更大的原因,是因為他顧敬元是王行之的學生。
就此一條,士林就願意把他當自己人,雍和帝也好王敦茹也罷,遇事都願意忍讓他三分。
所以自從被王行之昭告天下認為入門學生之後,辱罵李文柏為“商賈子弟”計程車子轉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對這個年輕人的好奇;所以那日在朝堂上被攻訐至此,都不曾出現官場最為常見的落井下石。甚至都還沒在士林露面,士子間便已經流傳有關於李文柏天賦異稟的傳聞。
這個時代對大儒的崇拜如此根深蒂固。王行之的名號,在大齊官場士林,就是有著如此之大的力量。
“就算你安安靜靜在京城熬資歷,什麼事也不做,這一天還是會到來的。”王行之說,“早在聖上命王敦茹教導楚王、又命孫顯午教導燕王的時候,為師就知道這天遲早會來,只是沒想到陛下攤牌得這麼早。”
顧文嘆了口氣,短短一段話的時間,他已重新整理好情緒,笑容重新回到臉上:“老師也不必如此悲觀,不是還有三年嗎?”
王行之訝然回首,看起來有些驚訝,但很快便輕笑起來:“不愧是敬元,這麼快就調整好心態。”
顧文知道老師不想談這個,只能轉移話題道:“說起來,還未見過師弟吟詩作賦呢,不知天賦如何?”
王行之也順著顧文的意思轉了話題,“他的行文策論從未用過詩賦,造詣可見一般了。”
顧文有些擔心:“當真?可詩會總歸是要作詩的,師弟如此...”
“不會又如何?我王行之的學生,莫非不會作詩便不能行走在文壇?”王行之說,“敬元,午後公事可繁忙?”
師生多年,顧文一聽就知道老師是想讓自己去給李文柏撐場子。詩會參與的多是年輕人,老師是長輩,許多時候不好為學生出頭,而自己和李文柏同輩,有話會好說很多。
顧文忙嗎?當然是忙的,六部給的壓力越來越大,孫顯午幾乎是盯著他在找茬兒,部裡又有來年將會改制的傳聞,顧文說是焦頭爛額都不過分。
只是忙也得參加詩會,“正好學生也許久沒參與過詩會了。”顧文笑道,“這次就仰仗師弟的面子,一同走一回!”
王行之點點頭,眼中滿是欣慰,他並不是不知道顧文在吏部的狀況,但第一次把李文柏推出去事關緊要,只要這次站穩了,即使一月後的會試未能上榜,也還有來年,顧文在朝中就會有一個天然的政治盟友。
而且王行之有種預感,這個一見橫沖直撞的學生,在政治上的造詣很可能遠勝於他和顧文。賀青這麼一攪和,幾乎能算是給顧文在朝中重新開啟局面提供了一次極好的機會。
雖然稚嫩,但一個從未真正見識過朝堂爭鬥的少年來說,完全可以說是天賦極佳了。
顧文不知道老師心中所想,但對午後的詩會仍充滿期待。
李文柏對短短時間內老師書房中的風雲變幻完全不知情,午飯時趙旭之不知道哪根莖沒有搭對,非千裡迢迢跑過來纏著李文柏繼續給分析朝中局勢,被他三言兩語給懟了回去——一個連策論題目都看不懂的紈絝子弟,還妄想幹評論朝局這種高智商的事,他李文柏想幹都被賀老將軍罵了個狗血噴頭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