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柏正欲策馬而去,一個佝僂的身軀突然擋在了他的面前。
他皺了皺眉,臉上有些不悅,望著擋在前面的錢楷,說道:“錢楷,你也是五十歲的老人了,如此冒失,就不怕本官的馬一不小心失了蹄,把你踹進棺材嗎?”
向來膽小怕事的錢楷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居然不躲,而是低著頭,甕聲甕氣地說道:“大人,卑職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大人。”
“說。”李文柏面無表情。
錢楷看了看四周圍觀的百姓,略一遲疑,向前走了兩步,走到李文柏的腳邊,低聲說道:“大人此去,若是發現事實如大人所想的,與施……施有關。大人,當如何自處?”
錢楷的用詞很微妙。他沒問李文柏怎麼處置這樣的結果,而是問他如何自處。
所謂自處,便是要李文柏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瞭了。如果李文柏到了鄭家屯,找到了消失的壯丁,並發現這背後與施五有關,他李文柏一個新來的縣令,到底動不動施五這個交合縣真正的掌控者?
如果動施五,他李文柏憑什麼本事,能把施五盤踞交合縣多年的勢力連根拔起?
如果不動施五,那他今天這樣大張旗鼓的出了縣衙去鄭家屯查徭役的事,回頭該怎麼解釋?
不得不說,錢楷的考慮確實很全面,但卻令李文柏感到極度的不適。
李文柏眼睛猛然眯起,死死盯著錢楷,一字一頓道:“你這是在威脅本官嗎?”
李文柏此言一出,身後的五十名悍卒齊齊看向錢楷。
盡管他們沒有說話,甚至連明顯的表情都沒有,但錢楷還是從這些人的眼中,感覺到了一股股若有似無的殺意。好像只要他下一句敢說什麼不敬的話,立馬就要人頭落地似的。
錢楷嚇得當即後退了兩步,嚥了咽口水,努力剋制著心底的恐懼,一想到這事關乎自己一家子的安慰,他一下子有了勇氣,又走上前,低聲說道:“卑職不敢威脅大人,卑職只是想替大人分憂。”
“分憂?好,你說說看,怎麼個分憂法?”李文柏不氣反笑。
錢楷頓了頓,似乎在整理措辭,“大人可知道,施縣丞是曹刺史的女婿?”
“知道。”
這一點,李文柏剛到交合縣沒多久,就聽說了。
“那大人可曾想過,徵收徭役的事,不僅僅是施縣丞的主意?更有可能和……和……”後面的幾個字,錢楷不敢說了。
但李文柏知道錢楷想說什麼,這點他早就想到,否則當初也不會拜託長史劉安去查前庭往來居的底細。
“平時看你畏畏縮縮的,想不到知道的還不少!”
“大人謬贊了。”錢楷微微低了低頭,繼續說道:“大人應該明白,現如今交合縣已入冬,大雪封路,整個西州都與外界隔絕……”
話沒說完,就被李文柏皺著眉頭打斷了,“有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否則本官治你妨礙公務之罪!”
錢楷聞言身體顫了顫,當即跪了下來,“大人容稟,卑職不敢攔大人,卑職只想請大人想想您的上一任,那位大人也曾是個清官,卻在交合縣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那時沒有大雪阻路,那位大人尚無可逃;如今整個西州被天公孤立,西州一十二縣,皆在曹刺史手中,大人又怎能如此不顧身家性命?”
說完,錢楷便把額頭磕在了地上。
他自認自己這一番慷慨陳詞,有理有據,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李文柏雖然年輕氣盛,卻是個明白人,不會聽不進去。
誰曾想李文柏卻是冷笑了兩聲,說道:“本官還以為,你這個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文書真的為本官著想。說了半天,原來還是為了自己啊!”
錢楷雙手不自然的顫了顫,顯然是被李文柏說中了,但嘴上還是不承認,“大人說笑了,卑職……卑職是真的……”
不等他說完,李文柏打斷道:“你擔心的,不是本官鬥不過他們,而是擔心本官這棵大樹倒了,會壓死你這只樹上的猢猻!”
李文柏之言,正中錢楷的心中所想。沒錯,錢楷自從投靠了李文柏,就時時刻刻不在擔心自己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盡管前段時間,施五礙於李文柏的面子,不僅放棄了對錢楷夫人的追殺,更是主動派三子來賠禮道歉。
可這一切,都是基於李文柏和施五安然共處的前提下。
若是李文柏和施五,甚至是施五背後的刺史曹嚴,起了沖突。那麼他錢楷一家的安危,便完全沒了保障了。
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如今他的私心被李文柏一語道破,他無話可說,跪倒在路邊,心中滿是絕望。
他對施五的勢力太瞭解了,尤其是施五的背後還有西州刺史曹嚴。如此龐大的陣容,不是李文柏一個小小的縣令可以撼動的。
李文柏敢查這徭役的事情,便是觸及了施五的根本,便是以卵擊石!而他錢楷一家,便是被殃及的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