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清辰慘笑,想陸三郎不愧是陸三郎,見到他,就猜出了大概。範清辰胸口發悶,眼前發黑,他顫顫地伸手指了個方向。陸昀策馬,掉頭便走,極快地吩咐:“留下人,把這三個人看著。若這三人逃走了,軍法處置!”
他快速禦馬重入雪林,來去如此迅疾,不加解釋。
“將軍?”身後的兵馬疑惑地看向衡陽王。
衡陽王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瞥了範清辰幾人一眼,道:“聽陸三郎吩咐。”
而他帶著剩下的兵馬,向陸昀那又提高了一倍的馬速追去——
定和羅令妤有關。
陸昀總是氣定神閑,在建業時,劉慕幾次針對他和陳王,也不見陸昀著急。這幾日,劉慕卻看多了陸昀掩藏著的那種焦慮。劉慕心中古怪,不斷地想:
羅令妤,羅令妤……到底是怎樣的女子,讓世人皆為她狂?
陸二郎陸顯,齊三郎齊安,陸三郎陸昀,還有這一夜看到的這個陌生郎君……都或多或少地和羅女郎有關。
劉慕心中升起極大的興味,同時間湧上難言的失落。那怪異感,讓他覺得,原本他也可以、他也可以……
……
從天黑到天亮,一直在沒命地逃。
荒野上泛著雪光,天上的雪一直下著,不大又不小,身子在奔逃中,變得格外冷。
羅令妤身子伏在馬背上,被身下的馬帶動得全身在顫。她的臉慘白,唇也在抖,牙關咯咯打顫。逃出廟的時候,太過慌張,丟了身上的大氅。是以奔行一路,夜色越濃,雪越大,到天幕轉亮,她都越來越冷。
而身後追兵不停歇!
那位首領親自帶兵追她!
羅令妤本不擅馬術,任何需要動的活動她都不擅長。在這逃亡路上,她只能將身子伏在馬上,夾著馬肚子的大腿內側也磨破了,痛得已經麻木。她的長發在顛簸中也散了下來,烏黑濃鬱,襯著女郎冰雪般的眼眸,玉瓷一樣的臉。
羅令妤手顫抖地握著一枚從發間取下的簪子。她的禦馬術太差,她身後的敵國軍隊的禦馬術又太高,同時對方的馬悍勇,她的馬卻經過沒日沒夜的奔跑後,精神已疲憊。為了刺激身下的馬,羅令妤一邊緊緊抓著鬃毛讓自己不被甩下去,一邊在馬速慢下的時候、狠狠地將簪子紮下去。
馬一聲悽厲的長嘶,前蹄翹起!
羅令妤被甩得五髒六腑如壓縮,頭暈眼花,神智昏昏。
而馬速提升!
這個方向不只有她一人在逃,那些幸運存活的、被她一聲喊叫醒的、跑出廟與她一同逃亡的庶民,有一些六神無主,慌不擇路。眼看那美麗的貴族女郎騎著馬跑出廟,他們也慌亂地騎上馬,追著女郎的蹤跡。
他們後悔自己跟著這位女郎!
因北國軍隊的首領親自追來!
那女郎馬行得最快,逃在他們前面,但他們的馬卻不斷被身後的大軍追上。而這些北國軍人格外殘忍,早已不給他們機會。眾人慘叫著:“別殺我,別殺我……”
刀劍刺來,長鞭一甩,在悽厲的慘叫聲中,馬還在奔著,馬上的人硬是被身後的鐵索拽下、拖到了地上。有的被刀劍殺死,有的被敵軍的馬拖著拖得嚥了氣。載著這些平民逃命的馬身上一輕,茫然地在雪地中徘徊,四處輕嗅,拿鼻子拱一拱地上的血跡。
雪海無邊,不斷染上的血,成為這裡唯一的顏色。
那個之前為了保全自己、胡亂指認羅令妤的平民女子也騎著馬,奔在這段路上。羅令妤聽到她在後面悽然的叫聲:“饒了我,不要殺我,救命啊……”
但她熬過了廟中的折辱,到底沒有熬過這一夜。
羅令妤艱難地轉過臉,模糊地看到後方被拖出的一長條血跡,死去的女子衣衫被撕開,雪白的胸脯和長腿顯在露天下,小腹中的腸子都被拖了出來。那女子為了活命不惜拉無辜的羅令妤下水,但上天公平,報應自在……羅令妤眸子一縮,面無表情地挪開視線。
身後的軍隊中狂笑不斷:“停下!再跑,就和這些人一樣下場!”
羅令妤不加理會。她意志之堅定,面對險境之冷血,讓身後的追兵詫異。聽到身後那樣多的哭叫聲,看到女子慘然無比的死法,這個女郎竟是像是沒看到一樣,停都不停一下?
非但不停,她還又在馬肚上紮了一簪子。
身下馬被激怒,跑得再快!
身後跟著的百姓越來越少,同伴的求饒聲越來越少,敵軍的馬蹄緊追不捨。天黑濛濛的,只有雪光讓人看清前路;然後天色一點點亮了,手卻僵硬了。簪子從手中脫落,叮當一聲,清脆地埋到了雪地中。
羅令妤趴在馬背上,氣息微弱。
模模糊糊的,她視線變亂,一時間閃過好多影子。
從汝陽去南陽這一路,汝陽戰火四處燒著,她隱約看到年幼的自己偷偷摸摸的,一邊哭一邊趔趄在滿城的屍體戰火中:“父親,母親!伯父,伯母,叔叔嬸嬸,爺爺……你們都在哪裡啊?我好害怕。”
時而又看到幼小的她將藏在水桶中瑟瑟發抖、幾乎閉氣的小妹妹抱了出來。乳母在一邊只知道哭小娘子死了,幼小的羅令妤揹著妹妹,到處給人下跪,求人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