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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羅令妤怔愣,覺他有感而發。他說得那樣寂寥難過,好似她真的嫁給衡陽王似的。

兩人竟一起情緒低落,一起惆悵起來。恰時秦淮河水燈火搖落在水,畫舫中年輕女郎們與恩客們的說笑聲若遠若近。遙遙的,聽到她們的歌聲。而明月清輝相照,女孩兒們的歌聲悵然若失,被陸昀和羅令妤一起掛念的衡陽王早已遠走。

心中失落,羅令妤不覺低吟道:“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裡兮共明月。臨風嘆兮將焉歇,川路長兮不可越。”

現實與夢境界線何其模糊,是那未知的未來,或是已知的前世。千裡明月萬裡同,誰又知相思?而命運徘徊其中,到底是怎樣強大又神秘的過客啊?

身邊女郎幽聲吟歌,陸昀側耳傾聽,心情也更加沉重。他與羅令妤一起並肩,隔水望著秦淮河水飄蕩的船隻,再聽船上女子們的歌聲。一陣清風吹拂,陸昀頭腦一涼,回過神,便不覺失笑,想他和妤兒妹妹這樣傻——沒有發生的事,兩人愁苦什麼啊?

羅令妤惆悵間,忽聽旁側郎君吟道:“月既沒兮露欲晞,歲方晏兮無與歸。佳期可以還,微霜沾人衣。”

——那月亮下山了,清晨的露珠會帶來新的一天。歲月過去了又何妨,霜露沾人衣,佳人總會歸來。

羅令妤聆聽間,笑起來:“好詩。”

她頓了一下,再道:“雪臣哥哥是不是也曾夢過二表哥那個夢?獨有我不曾麼?我也想做夢……”

陸昀笑道:“不要了。夢魘後妹妹哭得厲害,不還要哥哥哄麼?哥哥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羅令妤噗嗤笑,美目撩他,打他手臂:“你真討厭!”

說笑間,心情複又重新好了起來。陸昀心神飄忽,再次聽那水上畫舫中的女孩兒們都在唱些什麼。他心事重重,一時想著那個夢,一時憂心著日後的事,思慮深重,是以氣質冷清,斥人於千裡外。羅令妤也隨他一起聽了一會兒,曲聲婉婉,透著異族風情,當是傳自北國的胡樂。她隨著拍子哼了幾句,突然道:“雪臣哥哥,會跳胡旋舞麼?”

陸昀回神:“嗯?”

羅令妤仰目:“我猜,沒有女郎能邀得動雪臣哥哥跳舞吧?”

陸昀眉目穠秀,他神色不動,唇角卻輕微地扯了下。何等聞弦知雅意,羅令妤只這麼一說,陸昀就伸出了手,修長有力的手向上微抬,他那情意繾綣的桃花眼略微一揚,示意對面的女郎。羅令妤矜持而嬌貴地向前一邁,纖纖素手搭在了他手上。

手牽著手,繞著對方轉走一圈,女郎腰肢婀娜步來如花開之瞬,郎君秀頎清朗衣袖飛起似山水之潤。一嫵媚多嬌,一灑然明秀。

羅令妤哼著那個小曲兒,笑嘻嘻地與陸昀在月下秦淮河畔跳著胡旋舞。月下飛霜,水上飄著花瓣,風搖搖間,樹杈間簇簇沉甸甸的花也飛落而下,灑向兩人。月下花瓣飛向二人,男雋女俏,流光於兩人逶迤緩行的步伐下徘徊。

手被郎君悠悠搭著,被他託著腰肢起舞。歌聲婉婉,流水淙淙,此夜何等清雅無雙。

忽聽人拍案笑聲:“好哇,陸三郎與三少夫人這樣多才多情,看得我等欣羨無比。“不妨聲音突至,羅令妤驚一下,拽住陸昀的衣袖,往他身後躲了下,才羞紅著臉向前方看去。原來是水上石橋下,悠悠行來一二層樓閣的大船。船頭燈燭水光交映下,站著數位男女。他們衣帶蹁躚,水汽拂面,皆是兩人相熟的建業士族郎君女郎們。女郎中有悵然若失盯著陸昀的陳娘子陳繡,男郎中亦有齊三郎齊安這樣的羅令妤的追慕者。情意自許,旁人失落。卻又強打起精神邀請二人:“羅娘子嫁了陸三郎,就不曾出門玩過了。陸三郎,何以如此苛待你夫人?我等今夜秉燭長遊建業,二位新婚燕爾,不知可否賞臉夜遊?”

陸昀眉目揚了下。

同樣一夜,有趙王之抵死掙紮,衡陽王之越獄逃亡,也有這樣意態風流的建業男女們秉燭夜遊。人間百態,皆是建業。

陸昀與羅令妤交換了個眼神,女郎眼睛亮晶晶的,想來便是愛玩。陸昀原本已許久不和這些郎君女郎們廝混一處,但今夜心情甚佳,又有羅令妤相伴,他便笑著答應了:“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眾人笑:“甚好。”

於是停船靠岸,水波蕩漾,請陸三郎和三少夫人上船。夜間行船,船中諸位男女彈琴賦詩,作畫吟曲,不一而論。

青年男女們這樣風流,待鬧聲漸歇了,陸昀被郎君女郎們圍著討論什麼,羅令妤喝了酒有點兒頭暈,笑眯眯地欣賞了一會兒夫君的風采,她便出去吹會兒風。立在船頭扶攔,望著船下碧波粼粼,晚風吹拂,月色如水,羅令妤眯起了眼。

“羅妹妹。”身後有女聲叫她。

羅令妤回頭,燈火搖了兩下,船隻微晃,她認出從燈火通明的船艙中走出的女郎,乃是陳娘子陳繡。羅令妤訝了一下,平日陳繡叫她時,要麼趾高氣揚地不屑喊一聲“妹妹”,要麼客氣疏離地叫她“羅娘子”。何時她也與其他人一樣叫她“羅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