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一路前行,終於來到了這劉大戶的家門口,門口的僕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呂範坐在那種級別的車子上,穿著那種衣服……作為大戶人家的僕從,他們可比什麼縣中百姓懂得更多的一些,是知道一些輕重的,更別說後面跟著那麼多鄉人了。
正在出神呢,只見車隊直接停下,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少年徑直縱馬過來,然後也不說話,只是居高臨下,趾高氣昂的往門內一努嘴而已。
這劉家門口的僕人手忙腳亂,根本不敢抬頭多看一眼,直接忙不迭的點頭,並飛速回報去了。而不過一會功夫,一位年紀頗大,衣著明顯上檔次的男人就驚疑不定地迎出門來。
當然了,這時候呂範也好,公孫珣等人也罷,就斷然不會拿大了。這邊該下馬下馬,該下車下車,雙方在門前行禮完畢,而公孫珣也不說別的,更不解釋自己的身份,只說是與呂範同學,隨師兄到這裡遊玩,然後聽聞劉公在這細陽城中頗有名望,所以專門請呂範做中人,前來拜會。
這位自稱老朽的劉公看看聚集在門前的鄉人,又看看呂範這身打扮,再看看眼前這長長的車隊,雖然心裡清楚是怎麼回事,但也只能捏著鼻子將這些人禮禮貌貌的讓了進去。然後又叫上了跟來鄉人中能上臺面的一些人物,又請了左鄰右舍的長者,還叫了一些縣中官吏,大上午的就開始製備酒菜,並直接在庭院中開宴。
然而,讓呂範和這劉公都感到不解也都愈發緊張的是,宴會開始後,公孫珣這個明顯是帶頭的人卻全程緘默,更別提說起對方女兒了。反倒是年紀還小的劉備在那裡插科打諢,說東道西,從幽州扯到豫州,從涿郡說到洛陽,逼得那劉公不得不強打精神應付。
就這麼煎熬了一陣功夫,酒都喝了兩巡,忽然間,門口的僕人又倉促的跑了過來,說是本縣縣君親自來了!
劉公和呂範愈發驚疑不定,但是來不及多想,眾人紛紛避席去迎接這位細陽縣君……果然,這位縣君居然是和公孫越一起來的,而且一來就直接笑問哪位是海內長者劉文繞的高足?最後乾脆拉著公孫珣和公孫越的手進了席。
重新坐定,呂範長出了一口氣,那劉公則是倒抽了一口冷氣……這二人哪裡還不明白,一位極有分量的媒人到了。
“縣君!”落座以後相互通了姓名,公孫珣這就乾脆了很多,他直接朝著在主位上落座的千石縣令拱手行禮。“正所謂擇日不如撞日,縣君來的極巧,今日這席間恰好有這麼一件美事,等著您成人之美呢!”
“如有美事,不妨說來聽聽。”縣君倒是沒想多少,在他看來,只要事情不大,那看在當朝帝師光祿勳劉寬名字的份上,自己都是可以‘成人之美’的。
“縣君請看。”公孫珣攤開手掌,往對面呂範那裡搖搖一晃。“這位呂範是我師兄,年方二十,乃是本縣良家子。”
呂範哪裡還不知道成敗就在於此?所以趕緊再度避席行禮。
而縣君也捋著鬍子微微頷首:“好一個佳士!”
能不佳嗎?呂範相貌本來就清秀,如今錦衣絲履,珠冠步搖,還是什麼模糊不清的‘師兄’,不佳就怪了!
“縣君再看。”公孫珣這次卻又把手指向了坐在自己和縣君中間的劉公。“本縣劉公,家世繁茂,向來是縣中柱石……恰有一女,生的是貌美如花,賢淑鄉中聞達,而且待字閨中!”
縣君當即失笑:“這果然是一件美事!劉公,不如今日我來做媒如何,你看著呂範如此相貌氣度,可堪為你家愛女良配啊?”
劉公聞言面色青白不定,竟然也避席行禮,然後才回複道:“不瞞縣君,我愛女心切,尚不想讓她太早出嫁。”
席間瞬間鴉雀無聲,很顯然這就是當眾回絕了。哪怕是呂範錦衣香車而來,哪怕是被眾星捧月而至,哪怕是有縣君做媒,這劉公依舊拒絕了。
確實是在意料之外,但也未必不合情理。
這年頭,隨著大漢朝的中樞沉迷於各種各樣的內鬥,外戚、宦官、黨人你來往我,甚至於好不容易歇一歇還要搞個經學鬥爭,而下面的豪強勢力也就越來越不可制可。到了現在,甚至民間已經有了所謂‘寧負兩千石,不負豪大家’的諺語。那有些事情,自然可見一斑。
什麼意思?就是說這劉公這麼不給縣君面子,但縣君還真就未必就會因為此事和他翻臉,因為治理這個縣還需要對方配合呢!
而且再說了,婚姻這種事情外人再怎麼盡心盡力,那終究是隻能敲邊鼓的,捅到天上去,那都是人家兩家人的家事,所以這劉大戶一句‘愛女心切’任誰都無法反駁。
“劉公。”不等那縣君把臉色扭轉過來,劉備反而第一個忍耐不住了。“我們來時也打聽了,你當日嫌棄我呂師兄,不就是因為他家窮嗎?可如今你也看到了門前的車子、財貨、僮僕,如今他還窮嗎?”
“呂範是什麼樣的底細我還不知道嗎?”這劉公嗤之以鼻。“他一個單家子,又無正經營生,這些財貨不過是這位公孫少君贈送的罷了。”
“贈送的便不是財貨了嗎?”劉備勉力爭辯道。“你可知道那輛車子在洛陽也是士子中數一數二的寶車,那身衣服盡是蜀錦所做……”
“我懶得與你一個少年計較。”劉公拱手朝著諸位鄉鄰說道。“諸位,我直言吧!我三旬以後才有了這個女兒,如今更是已經老朽,恐怕也照看不了她幾年,這要是不能託付給一個好人家,我是死不瞑目的?所以,便是諸位說我嫌貧愛富,我也認了!”
這話說的倒也情真意切,縣中眾人幾乎是本能的想要附和。然而,就在此時,那邊公孫珣的霍然扶著佩刀起身,動靜極大,驚得這些人一起把沒說出來的話給嚥了回去。
當然,公孫珣沒混蛋到當著縣君的面把刀架到人脖子上,他只是想獲得場面的主動權而已。
“劉公。”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公孫珣這才鬆開握刀的手,轉而走入場中空地,並笑眯眯的拉住了對方的臂彎。“您是長者,這話中意思應該是比較深遠的,不過我大概也聽懂了一些……你所言的窮,怕是不單指財貨二字,對不對?”
這劉公先是瞥了眼對方腰上的刀,又瞅了瞅做的滿滿騰騰的縣中體面人物,然後才認真點了點頭:“誠然如此,一時之財難解一世之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