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掌櫃,芳名桃花,是個三四十歲的婦人,年紀不小,卻塗脂抹粉,風韻猶存。對方尚未挪步,忽而發覺船頭坐著一位清秀的白衣男子,頓時兩眼一亮:“咦……同船的還有一位公子哥呢,幸會呀,妾身桃花,乃鐵牛鎮如意坊的掌櫃……”
無咎自顧拿著木杖敲打水花,聞聲一笑:“嘿嘿,幸會!”
桃花未作多想,拂袖道:“還是船頭涼快,我便在此歇息。王貴呀,命船家開船!”
王貴應了一聲,低頭鑽進船篷。
何老大不敢怠慢,衝著掌心啐口唾沫,接著搖動船櫓,小船緩緩離開岸邊。
桃花款款而坐,卻被浪頭閃個趔趄,有意無意身子一歪,忙又嬌聲喚道道:“哎呀呀,請恕妾身失禮……”她兩手掐著蓮花指,順勢衝著白衣公子依偎過去。
無咎端坐如舊,恰好收起木杖擋在身旁,回頭笑道:“桃花掌櫃,且坐穩了!”
桃花以袖掩面,含羞帶媚,卻不忘兩眼凝望,趁機將近在咫尺的公子哥看個清楚,尚不及言語挑逗,忽而微微一怔:“公子似曾相識,敢問如何稱呼……”
無咎將身子斜倚著船篷,笑容如舊:“掌櫃的不必見外,喚我無先生即可!”
“無……無先生?”
桃花忽而想起了什麼,媚笑一收,粉屑簌簌直落,伸手便指,又覺不妥,回首喊道:“王貴,你可認得此人?”
王貴從船篷下伸出個腦袋:“誰呀……”
無咎扭頭相迎:“我呀……”
王貴嚇得往後一閃,兩眼眨巴,竭力思索道:“這人的長相,倒是與兩年前火燒如意坊的賬房先生頗為相似……”
桃花兩腳一盤,兩手卡腰,胸脯挺挺,頓時變得氣勢洶洶:“什麼頗為相似,分明就是他本人,老孃我記得清楚,決然不會有錯。一個賣身奴才,竟敢燒我如意坊……”
王貴恍然大悟,隨即兇相畢露,兩手伏地,作勢便要衝出來。他若是再咆哮兩聲,更有狗仗人勢的威風。
兩年多前的一個夜晚,有個姓無的賬房先生,火燒了如意坊的庫房,連夜逃出了鐵牛鎮。此事被如意坊上下痛恨了許久,奈何無從發洩,卻不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竟在這小小的客船之上意外相逢,真正是冤家路窄而報應不爽!
無咎卻是不以為然搖了搖頭,順勢將手中的木杖放在船板之上。
而那看似輕巧的木杖,竟如千斤分量,落下之時,發出“砰”的一聲悶響。行駛中的小船猛然搖晃,眼看著堪堪欲傾。
桃花嚇得花容失色,頓時尖叫一聲抓住了船篷。
王貴索性撅著屁股趴著不起來,一時不知所措。
船尾的何老大不明所以,咋呼道:“出了何事?”
無咎神態依然,笑道:“浪大水急,多加小心才是啊!尚不知桃花掌櫃的水性如何,要不要來一個芙蓉出水……”他眼光一瞥,大聲又道:“何老大,且安心行船!”
片刻之後,搖晃的小船趨於平穩。
桃花漸漸回過神來,卻再不敢輕舉妄動。
船翻落水,絕非兒戲。且自家不諳水性,到時候只能自找苦吃。
她似乎另有計較,衝著王貴擺擺手,又暗暗長舒了口氣,旋即恢復了常態,佯作羞怯笑道:“異地重逢,欣喜難耐,偶有失態,人之常情也!”她給自己找了一個藉口,又抬手梳理著鬢髮,語帶幽怨道:“無先生啊,我當初待你不薄,而你卻恩將仇報,燒了如意坊不說,還一去不回頭,真是沒良心……”
無咎從懷中掏出油紙包,撿起果子吃了一個,漫不經心道:“往事隨風,又何必再提。你若惡習不改,便不止放把火那麼簡單,或許一怒之下,我拆了你的如意坊……”他說到此處,扭頭呲牙一笑:“桃花姐,你信也不信?”
桃花的鼻子裡哼了一聲,胸脯也跟抖動了下,眼白一翻,撇嘴道:“兩年不見,你真是長了好大的本事!有膽量便去我的如意坊走一遭,撒不撒野且由著你,到時候別再像個兔子逃竄就成!”
無咎嗯了一聲,應道:“我記得如意坊的糕點很是美味,別忘了款待一番哦!”
桃花眼光斜睨,不無風情道:“先生放心便是,你桃花姐定然不負所望!”
王貴守在船艙裡,以防不測,見掌櫃的三言兩語穩住了仇家,禁不住桀桀冷笑。
無咎放下油紙包,回頭命道:“給本先生舀瓢水來……”
王貴兩眼一瞪,便要發作。
他與這位賬房先生,曾同居一室,並被連下黑腳,深知對方的奸詐狡猾。如今仇人見面,早已是按耐不住,奈何船行水中,不便動手報仇,只能暫且隱忍。誰料對方竟然不知深淺的要使喚自己,真是豈有此理!
桃花卻是輕咳一聲,示意道:“既然先生吩咐,還不勤快伺候著!”
王貴臉色一僵,吭哧了片刻,只得悶哼一聲,轉身舀瓢水遞了過去。
無咎接過水瓢,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