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先回去午休了,童雪還坐在迴廊上發呆,裴先的話她還有點難消化。
正發著呆,突然一道粗獷的聲音讓她回了神,“嘿!童小先生!在這兒坐著呢!”
是沈密。
童雪起身招呼,“沈——”本來是想叫“沈將軍”的,後來又想到人家已經辭官了,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了。
“哈哈,就叫沈大哥吧。”
“啊?”
“我比你年長,叫聲大哥不虧的。”
童雪笑,“好,沈大哥。”
沈密順勢就坐在對面,靠在迴廊柱上,長嘆了一口氣。
“沈、大哥怎麼了?”她還是有點不習慣。
沈密又嘆了口氣,“我為王爺感到不值啊!”
童雪不知道該說什麼。
沈密又道:“我辭官後,老李,哦,就是李明熙,來找我喝了一次酒,我赴約的時候其實是想揍他一頓的,我老沈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叛徒,但是最後啊我還是忍住了。我看得出來,他是愧疚的,可是愧疚有什麼用,做了就是做了,殺了人了再愧疚能給人起死回生嗎?不能!”
嘆了口氣,他又接著道:“但是我又發現這老小子跟以前不一樣了,怎麼說呢,就是他整個人、嗯、嗯、有種蠟燭的感覺,亮亮堂堂的,朝堂上獻出的計策也都是些利國利民的良心貨,他是誠心為大趙辦實事。所以,我下不去手啊!王爺說他是個忠於理想的人,或許吧,但我老沈不是,雖然我也想幹出一番事業,但不投脾氣,我就幹不下去。而且,我之前就聽說符州匪多,我就琢磨著來跟著王爺剿匪也是不錯的嘛。”
童雪道:“人各有志吧。”
她知道自古先生就要教學生“立長志”,這個“長志”應該就是理想吧。有理想,為了理想奮鬥固然是件幸事,但是從某個角度來看,也未嘗不是理想在剝削人。李明熙為了理想內心始終存了一份愧疚,裴先為了理想這些年也從未真正寬心過。不過端看這倆人為了同一個理想,一個選擇離開徐程域,一個選擇追隨徐程域,倒也是耐人尋味。所以她對所謂的理想,還是持保留態度的,但——童雪有些自嘲的想這也許是因為她沒有理想也沒什麼“不得不做”的事情吧。
沈密一拍大腿,“對!還是你們文化人說得好!人各有志,對,就是人各有志!老李那老小子還說我看不起他要上朝堂居廟堂,但是卻不知道朝堂上廟堂裡的人不只一種,朝堂上廟堂裡的生活也並不只我以為的那一種。他這麼一說,我又好像有點懂他了。”
童雪:“所以王爺沒有怪過他。”
沈密:“王爺心善,就是因為心善才……”才落到如此田地,突然沈密又是一陣笑。
童雪看過去。
沈密笑了會兒才道:“沒想到我老沈居然還會跟一個女娃娃聊天。”
童雪也笑道:“我也沒想到。”當初在軍營裡發現她時,沈密也是頭一個不幹的。
驀地,沈密也想到了自己叫囂著讓童雪離開軍隊的事,覺得有點臉熱,於是強行拐彎回前一個話題,“我聽說老李之前考過不少次殿試是不是?”
童雪點頭,李明熙是會元,會試的第一名,可是每次都是在殿試時功敗垂成。
沈密嘆了口氣,道:“若是老李一開始考中了就好了,我看這老李的學問挺好的,怎麼就沒中呢?要是中了他就……”是朝臣了,就不會進王府也就不會背叛王爺了。說是不在乎,但是誰又能真正的不介懷呢?先是陳先念,後是太子,再又是李明熙,全都是來自親近之人的刀子……他們王爺還真是有點命苦,三個為滿,真的希望不要再有第四個了。
童雪突然覺得沈密有點兒可愛,“沈大哥,這科舉可不光是靠學問的。”
“啊?那還要什麼?”
“民間有句俗語,‘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李明熙光書讀得好學問好還是不夠的。”
沈密有點懵了,“你是說老李的命不好?”
“……不是。”
“那是他家風水不好?”
“不是,我又不是算卦的,我哪知道他家風水好不好。”在沈密問出李明熙是不是沒積陰功之前,童雪趕緊道:“他有沒有好好積陰功我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要想考中,或者換個說法,要想出人頭地,光靠會讀書是沒有用的,你看一二三四五這麼多的原因,讀書可是排在最後一個的。”
沈密兩條粗獷的眉毛擠在一起,“那不還是說老李的命不好嘛。”老李的學問肯定是不差,不然太子也不會要他,現在還那麼重用他。
童雪撫額,“這麼說吧,沈大哥,中進士很難,非常難。”
沈密打了個酒嗝兒,被酒氣沖得有點暈,他晃晃腦袋,很難嗎?那他周圍這麼盡是些狀元郎探花郎,搞得他時常以為全天下就他不會讀書。
“你是不是覺得你身邊很多上了榜的人?”
沈密猛點頭,多得很吶,扔塊餅上天掉下來砸到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榜上有名的。
童雪給他掰著手指算,“沈大哥,你看啊,全國一共十幾個州,每個州多則十幾個郡少則七八個,每個郡又有那麼些個縣,縣以下還有鄉,再往下我就不數了,全國這麼多這麼多的讀書人都在考科舉,但是真正考上了站在朝堂上的又有幾個呢?”
這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沈密嚥了咽口水,“那競爭是挺激烈的哈。”